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贾玌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只见贾玌目光依旧看着贾宝玉,片刻后,唇角动了一下,声音沉稳地开口:
“可。”
一个字,再次定下了乾坤。
随即,他目光扫向众人,便继续道:“尔等先行散去。宝玉,你随我进来。”
说罢,便转身率先重新步入了香烟尚未散尽的宗祠之内。
“。。。。。。是!”
尽管心中好奇得如同百爪挠心,但无人敢违抗族长之命。
以贾蓉、贾琏为首,众人皆躬身应下,带着满腹的惊疑、猜测与难以置信,依序安静地退出了祠堂,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祠门。
“哐当。”
祠门合拢的轻响过后,烛火通明的祠堂内,只剩下身着朱红蟒袍的贾玌与下方脸色苍白却目光执拗的贾宝玉两人,以及层层叠叠、默然肃立的先祖牌位。
贾玌负手而立,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
贾宝玉孤零零地站在下方,承受着来自贾玌的目光,方才鼓起的勇气仿佛正在流逝。
终于,贾宝玉猛地吸了一口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二哥!”他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宝玉。。。。。。宝玉是来向二哥请罪的!”
“请罪?”贾玌眉梢微动,声音平稳:“你何罪之有?我并未听闻你惹出什么祸事!!?”
“非是近日。。。。。。”贾宝玉哽咽道,“是往日!是宝玉往日糊涂,屡屡辜负二哥教诲,甚至。。。。。。甚至心存怨念,不识好歹!”
“哦?”贾玌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指的是何事?”
“我。。。。。。”
贾宝玉张了张嘴,无数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是对林妹妹那些不合时宜的痴缠妄念;
是对二哥屡次督促读书的阳奉阴违甚至心生抵触;
是大姐姐省亲时自己连站在近前回话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沦为阖府笑柄的羞耻;
是。。。。。。
桩桩件件,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多想一股脑儿说出来,痛哭流涕地忏悔,祈求原谅。
可话到了嘴边,却被扼在了喉咙,噎得他呼吸困难,一个字也吐不出。
这时的他才发现,原来真正的悔恨。。。。。。竟是连说出口都如此艰难!
万千情绪堵在胸口,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绞痛,最终只化作汹涌的泪水和无边的委屈。
他再也支撑不住,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整个人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语无伦次地反复念叨:
“我错了。。。。。。二哥。。。。。。我真的错了。。。。。。呜呜。。。。。。错了。。。。。。”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什么礼数、什么体面、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在此刻尽数抛诸脑后。
他只想在这位一向威严、却或许也是唯一能理解他的二哥面前,将积压了许久的彷徨、自鄙与绝望,借着这决堤的泪水,痛痛快快地、毫无保留地大哭一场。
贾玌看着地上痛哭的弟弟,静默良久,他忽然低声吟道: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贾宝玉的哭声猛地一滞,肩膀僵住。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