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么温柔的娘亲第一次发疯,母狮子一般发狂,扑上来紧紧抱住小小的山寂,哭喊道:
“要赌就拿我吧!别碰儿子!”
于是,娘替子,做赌注。
只一刻钟的功夫,那赌鬼爹便将娘输给了一个青楼走货的人伢子。
山寂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几个大汉冲进他们小小又破落的家,毫不留情地将娘往外拖。
娘的木钗掉了,头发散了,粗布衣裙也脏了,可他那赌鬼爹却低着头坐在一旁,连看都不看一眼。
娘亲被拖出院子,小小的山寂追出去,跟在后面哭。
追啊,追啊……
一直到娘亲被拖上远处的主路,塞上马车,山寂都没有追上。
后来,山寂听说,一个年轻又壮硕的男人,押运着黑压压看不到尽头的高头大马,只拿着一根粗粗的马鞭子,便将几个汉子抽打得鬼哭狼嚎,救下了一位娘子。
再后来,娘亲成了豪门贵府里,那最温柔洁净的云夫人。
从此,山寂那赌鬼爹只要拉着山寂站在云府门前,就会有银子偷偷递出来。
原以为有银子便有安生日子,可惜吸血的水蛭是不会知足的。
在他那赌鬼爹醉酒闹上云府的那一日,娘亲多年如履薄冰终究枉然。
二嫁为人妇的真相、偷盗府中钱财的秘密,以及不堪回首的过往,叫娘亲和云琛一起跌落神坛。
最后,娘亲死了,云琛走了。
山寂甚至都没机会知道娘埋在哪里。
不知站了多久,“吱呀——”一声开门响,将云琛和山寂从回忆里叫醒。
一个面容清癯的老道士,背着捆灵芝草走出道观,看云琛和山寂的眼神,像是瞧着两个等待已久的朋友一样,语气平常地问了句:
“来了啊?”
不用说,这墓能如此整洁,必是老道士多年悉心照看。
云琛擦干眼泪,吸吸鼻子,道:
“谢谢道长照顾我娘亲的墓……我想给娘亲重新立个碑。”
老道士望着置身海棠花海、身披褪蓝色落花的墓碑,道:
“没必要,我瞧她这样挺自在的。”
她。
老道士不说坟墓,只像介绍一位朋友一样说“她”。
山寂又道:“那我捐些金子,给道观修缮,以作答谢。”
老道士摇头,“若是为了答谢,就别给了;若是捐香火,进观里直走右拐上山,多少随缘。”
许是看出云琛和山寂都一脸愧悔,那心结难解模样,老道士又说:
“你们一人种一棵树留下吧,总有一日,树会参天,待亭亭如盖之日,便能替你们为她遮风挡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