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意:“来了。吃过饭没有?”
“在厂里吃过了。”年轻人走近,看见桌上摊开的地图与文件,神情严肃起来,“是要决定了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厂里工友们怎么议论?”
“大伙都很激愤,说外人欺人太甚。”年轻人说,“车间里今天还在说,要是国家需要,我们工人也能上前线。”
他点点头,示意儿子坐下:“面对这样的局面:出兵,可能把国家拖入苦战;不出兵,边境永无宁日,国际上看轻我们——你会怎么选?”
他沉思片刻:“父亲,这个问题我答不好。我没有您的见识和阅历。可我知道一点:国人不能再任人摆布了。我在国外那些年,亲眼见过别国人民如何抵抗侵略。如果因为怕牺牲就不抵抗,哪有今天的独立自主?”
他眼中掠过一丝欣慰,随即又暗了下去:“可战争是要死人的。很多战士才二十出头,有的刚成家,有的家里有老母亲……”
“父亲,”认真地看着他,“我记得您说过,要奋斗总会有牺牲。当年母亲、叔伯,还有那么多前辈,不都牺牲了吗?如果因为怕牺牲就不敢斗争,今天我们可能还跪着做人。”
书房里安静下来。他起身走到窗边。夜色已浓,湖面倒映着稀疏的灯火,碎成点点金斑。
“如果……我决定出兵,”他背对着儿子,声音有些沉,“你会怎么想?”
他也站起来:“我支持!父亲,我有个请求——”
“你说。”
“如果出兵,我想作为第一批战士过去。”年轻人的声音清晰坚定。
他蓦然转身:“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去前线。”年轻人重复道,目光毫不闪躲。
“胡闹!”他的声音第一次提高了,“你去前线做什么?你是学机械的,应该在厂里搞建设!”
“父亲,我不只是技术员,我是您的儿子。”年轻人情绪激动起来,“几十万普通百姓的儿子,一声令下就上战场,我有什么理由躲在后面?”
他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已长得比自己还高的青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南方某条小河边,那个牵着他衣角问他的稚童。光阴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孩子啊,”他的声音软了下来“不怪父亲吧?你们成亲不久,这时候让你去,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人走到他面前:“您还记得吗?您二十八岁那年,做了一件大事——参与了开创我们事业的重要会议。我今年也二十八了,也该为国家做点什么。”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他转过身,不想让儿子看见自己的动容。窗外,一轮明月正缓缓升起,皎洁的清辉洒满庭院。
“父亲亏欠你们太多。”良久,他轻声说,“你母亲走时,你才八岁,吃了多少苦……后来出国十年……好不容易回来,成家才一年……”
“别这么说。”这个动作他儿时常常做,长大后反而生疏了,“您为这个国家、为百姓付出了全部,我们做子女的,为您骄傲还来不及。”
他握住儿子的手。那双曾签署无数文件的手,此刻微微发颤。
“这件事,得和她商量。”
“她会理解的。”
月光透过窗棂,在书房地面铺开一层薄薄的银霜。远处隐约传来广播声,是晚间新闻在播报各地生产建设的消息。这个新生的国家正艰难前行,而前方的道路上,又横亘着一座必须翻越的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