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伯连忙还礼:“大人折煞老朽了,不过是祖辈传下的土法子,何足挂齿。”二人入屋坐定,苏颂取出纸笔,诚恳道:“老丈,历代本草未载百蕊草,然此草救民无数,其药性、用法、配伍,皆需详细记录,以传后世。还请老丈细细道来,我当一一记下。”
石伯见苏颂态度谦恭,并非官老爷做派,心中感动,便打开了话匣子:“这百蕊草,性凉,味甘微苦,最善入肺经。肺为华盖,主气司呼吸,若湿热之邪侵入肺腑,便会咳喘咽痛。百蕊草甘能生津,凉能清热,苦能化痰,恰能清泻肺热,疏散风热。”他顿了顿,又道:“我年轻时,曾见一樵夫,上山砍柴时误食毒蘑菇,高热不退,咳血不止,众人都以为没救了。我祖父取晒干的百蕊草根,加冰糖炖煮,让他连服三日,竟奇迹般痊愈。祖父说,这草不仅能治肺热,还能解毒,因其得天地清灵之气,能涤荡体内浊毒。”
苏颂听得入神,又问:“不知此草在配伍上,可有讲究?”石伯思索片刻,道:“寻常肺热咳嗽,单用此草煎服即可;若痰多黏稠,可加少量贝母、桔梗,化痰利咽;若小儿高热,可配金银花、连翘,清热解毒;妇人产后乳痈,红肿疼痛,可将鲜百蕊草捣烂,外敷患处,再内服其汤,内外兼治,见效更快。”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村妇抱着孩子闯进来:“石伯,您快看看我家囡囡,又咳起来了!”苏颂见状,忙起身让开位置。只见那女童约三四岁,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咳嗽时弯腰弓背,痰声辘辘。石伯探其脉象,又看了看咽喉,对苏颂道:“大人请看,这便是典型的肺热咳喘,脉浮数,舌红苔黄,咽喉红肿。”
石伯取来晒干的百蕊草根,约五钱,加水两碗,煮沸后转小火慢熬,至一碗汤药,滤去药渣,加少许蜂蜜调味,待温度适宜,喂女童服下。苏颂在一旁仔细观察,只见女童服药后,咳嗽渐缓,半个时辰后,竟沉沉睡去,面色也平复了许多。村妇喜极而泣:“多谢石伯,多谢大人!这百蕊草真是救命草啊!”
苏颂心中感慨,民间用药,虽无高深理论,却精准对症,这正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智慧。他又向石伯请教百蕊草的生长习性、采集时节:“老丈,此草何时采集最佳?如何晾晒储存?”石伯道:“三月生苗,四月长至五六寸,此时茎叶鲜嫩,可采来鲜用;若要晒干备用,四时皆可采根,以秋季采挖者为佳,此时根须粗壮,药性最足。采挖后,洗净泥沙,置于通风干燥处阴干,不可暴晒,否则会损耗药性。”
苏颂一一记录在案,又随石伯前往南山,实地考察百蕊草的生长环境。只见南山背阴处、崖壁缝隙间,处处可见百蕊草的身影,茎叶青翠,在风中摇曳,如松针般挺拔。苏颂亲手挖取一株,仔细观察其根、茎、叶,果然如石伯所言,根黄白色,形如瓦松,茎叶俱青如松。他将标本小心翼翼放入药篓,心中暗道:“如此灵草,若不能载入本草,实为药学之憾。”
第四回剑州偶遇乡医语河中府访农书遗
离开秦州,苏颂并未即刻返回汴京,而是决定前往剑州、河中府,进一步考察百蕊草的分布与民间应用。他深知,一部完备的本草,不仅要记录药物的药性功效,还要明确其产地、形态、变异,唯有多方印证,才能确保记载的准确性。
半月后,苏颂抵达剑州。剑州多山地,气候湿润,与秦州风土迥异。他寻至当地药市,果然见有药商售卖百蕊草,只是此处人称“百乳草”。苏颂上前询问,药商告知:“这百乳草,在剑州多生于山间林下,药性与秦州所产相似,只是茎叶更纤细,颜色略深。当地人常用它治疗咽喉肿痛,尤其是读书人,久坐伏案,肺热内生,常服此草煎剂,能清咽明目。”
苏颂又走访了当地乡医何先生。何先生年近六旬,行医四十余年,对民间草药颇有研究。听闻苏颂来意,何先生欣然道:“大人有心了!这百乳草,在剑州民间应用甚广,除了治肺热、咽痛,还能治湿热黄疸。去年,城外有一农夫,身目发黄,小便短黄,腹胀乏力,我用百乳草配茵陈、栀子,连服半月,黄疸尽退。”
苏颂闻言,心中一动:“何先生,百蕊草性凉,入肺、脾经,何以能治黄疸?”何先生解释道:“黄疸多由湿热蕴结肝胆所致,百蕊草虽主入肺经,然其甘凉之性,能清热利湿,脾主运化水湿,脾经得清,湿邪自化,肝胆湿热随之消散,黄疸自然痊愈。这便是中医‘异病同治’之理,虽病症不同,然病机相同,皆为湿热内蕴,故可同用清热利湿之药。”
苏颂连连点头,又问:“不知剑州百姓,可有关于百蕊草的传说?”何先生笑道:“倒是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很久以前,剑州有一仙女,因贪恋人间美景,下凡居于南山。她见百姓常患肺热之疾,便取瑶池仙露,浇灌山间野草,野草受仙露滋养,化为百乳草,能解民疾苦。仙女返回天庭后,百乳草便留在了人间,继续守护百姓健康。”
苏颂闻言,心中感慨,民间传说虽荒诞,却蕴含着百姓对百蕊草的感恩与敬畏,这正是口传知识的生动载体。他又向何先生请教百蕊草的鉴别方法,何先生道:“百乳草与其他杂草的区别,在于其茎叶如松针,根黄似玉,且折断后,断面有细密纹理,闻之有淡淡清香气。若遇形似而味辛、性温者,绝非百蕊草,不可误用。”
离开剑州,苏颂前往河中府。河中府地处黄河之畔,地势平坦,灌溉便利,农桑发达。苏颂寻至府衙,查阅地方农书《河朔农录》,其中记载:“百蕊草,生河畔沙质土壤,茎叶坚韧,耐干旱,四月采苗,可喂牲畜,能防肺热咳喘;采根入药,治人咽痛咳嗽,效佳。”
苏颂又走访了河畔村落,见许多农夫在田间劳作时,腰间常挂着一小束晒干的百蕊草。他上前询问,农夫告知:“夏日劳作,烈日炎炎,易口干舌燥,咽痛不适,取几株百蕊草,用河水煮沸,饮之能清热解渴;若不慎被蚊虫叮咬,红肿瘙痒,取鲜草捣烂敷之,能解毒止痒。”
有一老农夫还告诉苏颂:“我家世代种粮,也种百蕊草。这草不仅能入药,还能改良土壤,种过百蕊草的田地,再种小麦、谷子,长势更好。”苏颂甚感惊奇,细问之下才知,百蕊草根系发达,能吸收土壤中有害物质,其落叶腐烂后,能增加土壤肥力,这正是民间在长期实践中发现的妙用,虽未载入农书,却代代相传。
在河中府多日,苏颂收集了大量关于百蕊草的民间实践资料:有用于治疗牲畜疾病的,有用于日常保健的,还有用于改良土壤的。他将这些信息一一整理,与秦州、剑州的记载相互比对,发现百蕊草的药性、功效基本一致,只是因产地不同,形态略有差异,民间用法也各有侧重。
苏颂站在黄河之畔,望着滔滔河水,心中豁然开朗:百蕊草从昆仑灵脉孕育,到乡野民间应用,再到他四处寻访记录,正是“实践先于文献”“口传知识与文献互动”的生动体现。这些散落在民间的智慧,如点点星火,汇聚起来便成燎原之势,而他的使命,便是将这些星火收集起来,着于竹帛,传之后世。
此时夕阳西下,黄河水面波光粼粼,岸边百蕊草随风摇曳,如千万支细笔,在大地上书写着自然的奥秘。苏颂握紧手中的药篓,里面盛放着来自秦州、剑州、河中府的百蕊草标本,也承载着无数百姓的智慧与希望。他知道,《本草图经》的编撰之路,才刚刚开始,而百蕊草的故事,也将在这部药学巨着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