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别院,烛火昏黄。
段令闻靠坐在榻上,一只手轻轻覆在小腹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书卷,轻声呢喃着什么。
窗外夜色沉沉。
忽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死寂。
段令闻微微一怔,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放下书卷,起身开门。
院子的守卫似乎不见了?踪影,但?段令闻却没有多想,只因门外站着的是景谡身边的大内侍。
段令闻与他没见几面,但?也知道他是景氏的仆人?,是景谡信任之人?。
昏暗的月色下,段令闻没看清他的神色,只见到他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玉酒壶和一杯酒水。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段令闻不明所以,出声询问。
大内侍微微躬身,声音较往常低哑了?些许:“段都尉,奴才?奉陛下旨意,特来……为您送行。”
送行?
段令闻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难以置信道:“为……为什么?”
只是因为他前?些日打?了?景谡一巴掌吗?可?为何当日不发作,现在却要……
大内侍眼帘微垂,避开了?他的目光,将托盘往前?伸了?伸,只重复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段都尉,请吧。”
“不……”段令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而大内侍却步步紧逼。
段令闻不相信,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的声音干涩颤抖:“我……我要见他。”
“段都尉。”大内侍又逼近了?一步,声音晦暗:“过几日,宫里便要遴选城中世家贵女入宫,陛下恐怕没有时间来见您。”
“我可?以走……离开洛阳,再不回来,绝不会?妨碍他。”段令闻一步步后退,小心地护住自己的小腹。
这?一动作落在了?那?大内侍的眼中,不过他并不意外,只是声音有些哀凉:“……已经晚了?。”
他意味不明地继续道:“新朝初立,倘若天下人?知道,皇族子嗣身上流着不祥的血脉……”
段令闻瞳孔骤缩。
他听过很多人?说过,他是不祥、是妖邪转世,但?这?么多年来,景谡从未对他提及半分。
他以为,景谡是不一样的……
原来,不是不在意。
难以言喻的痛苦攫取了?他的心神,他所有的坚持都被一句“不祥”所碾碎,困住了?他三十年的枷锁最终还是将他拖进了?无尽的深渊。
段令闻缓缓摘下了?蒙着左眼的布巾,久逢光亮的眼睛传来一阵刺痛,他看着杯中酒,模糊的光影倒映着那?金色的瞳孔。
他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杯脱手,碎裂声清脆。
在他短短三十年的光阴中,最无忧无虑的唯有年幼的那?一段时光。哪怕所有人?都说他是灾祸,但?阿娘会?哼着歌谣,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阿爹虽然很少言语,却也会?闲暇时给他编草蝈蝈逗他玩;爷爷不会?嫌弃他的笨拙,在泥地教他识字……
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如走马灯花般在眼前?浮现。
他要回去,回段家村去,阿爹、阿娘还有爷爷都在等着他。
毒酒的灼痛在体内蔓延,四肢开始冰冷僵硬,他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挪到书案前?。指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却仍艰难地一字一句写下自己的乞求。
直到一口血从嘴角呕了?出来,血污弄脏了?纸张,他颤抖地用衣袖去擦。
害怕上面的字看不清,他想要重新再写一份,可?身体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他伏在案上,一只手还紧紧捂在自己的小腹上,气息渐弱,那?双被世人?视作不祥的异瞳从痛苦的挣扎,渐渐变成一片灰烬,最后缓缓闭上,再也没了?气息。
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
“……你不要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还要与我纠缠不清?”段令闻再也控制不住,神色近乎崩溃,他无力地推着景谡,沙哑着声音道:“你走开……你走开啊!我再也……再也不要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