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当成玩笑一语带过,说自己是个热爱生活、乐观积极的人,从来不会轻视生命,更不会产生自杀这种愚蠢的念头。
但是在当下这一刻,他表达不出,面对陆瞬那双感情满到要溢出来的眼睛,他说不了谎话。
漫长的沉寂后,才从齿缝间极其微弱地吐出几个字。
“现在没有这样想了…”
曾经,贺秋停的确清醒而冷静地,预演过死亡。
这种死亡在他看来,并不能算作是悲观,既不是目的,也不是方式,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选择,一种程序运行到了最后,合乎逻辑的关机指令。
贺秋停一直把自己当作是机器。
这台机器一刻不停地高速运转,严格执行着各种指令,这么多年来,容错率几乎为零。
贺秋停不允许它犯错,也不允许它逃。
机器怎么会逃。
…
十五岁的贺秋停想过逃避。
父亲死后留下了一屁股债,母亲毫不留情地把他抛弃,他跟着奶奶被追债,被几个凶神恶煞的追债人半夜三点砸门恐吓,一口咬定了他作为贺继云的独生子,必然继承了巨大的资产。
但现实却是,贺继云只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信上,他告诉贺秋停,往后必须赢,因为输家不配活下去。
赢家,才配活着。
过去的贺继云,在贺秋停眼里宛若神祇一般存在。贺秋停仰望他,尊重他,从来不曾违逆他,并且励志之后也要成为他。
然而所有的信仰,都在他看见遗书的那一刻轰然坍塌,无声地化作一片废墟,就像是眼下这个被摔裂的瓷瓶。
恨意从废墟里滋生,霎时间淹没了所有的爱意和痛楚,只剩下一道越发刻骨的执念。
父亲要他必须赢,才配活着?
好,那他就赢。
不惜任何代价地去赢,赢得彻彻底底,赢得光芒万丈。
然后,再亲手选择死亡。
他想要以最成功的姿态,去执行贺继云口中那个输家才该有的结局,将这份胜利本身,化作对父亲最声嘶力竭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反叛。
对贺秋停而言,那才是他活下去的意义。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活着是比死亡艰难百倍的事。
什么都要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他既已偏离原本的轨道,选择做一台机器,那便注定会被压力和苦难所笼罩,从而看不到生命本来的乐趣。
在贺秋停的机器指令里,照顾奶奶是他的职责,事业成功者才能选择死亡,不成功就必须忍耐。
陆瞬的出现,像一道强行植入的陌生代码,试图更改他的程序,让他零星蹦出过一点儿念头来,觉得活着好像也有活着的滋味。
好像…还不错。
机器被爱之后,也是会融化的,坚硬冰冷的金属外壳层层褪去,露出原本的人类内核,露出更加柔软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