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边江市八百多公里外的那个南方小县,殡仪馆的停尸房里阴冷潮湿。
林如意和林安澜的尸体并排躺在两张不锈钢推车上,盖着白布。工作人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正在填写火化登记表。
“姓名……林如意……年龄……三十一岁……”老头一边写一边摇头,“可惜了,这么年轻。”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同事凑过来看:“怎么死的?”
“跳楼。六楼。”老头指了指天花板,“兄妹俩一起跳的。听说哥哥吸毒,妹妹受不了了,抱着一起跳了。”
“造孽啊。”年轻同事感叹,“吸毒害人害己。”
老头没接话,继续填表。填到亲属联系人一栏时,他停下笔:“这怎么写?没家属来认领。”
“按流程,无人认领的尸体,公示三十天后火化,骨灰保留一年。”
“那就这么写。”
老头填完表,掀开白布看了一眼。林如意的脸已经处理过,化了妆,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她的眼睛闭着,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
“长得还挺好看。”年轻同事说。
“好看有什么用?”老头重新盖好白布,“命不好,什么都没用。”
两人把推车推进火化间。厚重的铁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火化炉启动的声音低沉闷响,像远处传来的雷声。
一个小时后,两盒骨灰被装进最普通的白色瓷坛,贴上标签,放进架子最底层。架子上还有很多类似的坛子,有的放了几年,有的放了十几年,有的可能永远没人来领。
阳光从高窗照进来,照在那些白色瓷坛上,泛起一层冷冰冰的光。
没人知道,那些坛子里装着的,都是谁的故事,谁的遗憾,谁的不甘。
雪又下了起来。
不大不小,细密的雪粒子从灰白的天幕中筛落,沙沙地落在边江市的街道、屋顶和枯枝上。才晴了半天,这座城又裹回了那件素白的丧服。清洁工还没开始扫,雪已积了薄薄一层,把所有脏污都暂时掩埋。
白明站在集团大楼二十八层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茶水氤氲的热气在玻璃上呵出一小片雾,他伸出食指,在雾面上划了一道痕——像一道伤口。透过这道痕,他看见楼下的广场上,工人们正在搭建明天发布会的背景板。白色的底,蓝色的字:“白氏集团与边江共未来”。
背景板很大,几乎占据了半面广场。雪落在上面,字迹变得有些模糊,反而更显庄重。
“白总,通稿已经发给所有媒体了。”公关总监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三点整的新闻发布会,省台、市台都会直播。这是最终版的讲话稿。”
白明转过身,没接平板,只是看着窗外的雪:“林如意那边,处理干净了?”
“县医院上午九点出的死亡证明,坠楼意外身亡。尸体……”总监顿了顿,“按您吩咐,已经火化了。骨灰暂存。”
“家属呢?”
“她老家林炕村那边,只有一个远房堂叔。通知了,说是身体不好,来不了。”总监声音压得很低,“一江阁的几个老员工想去,被我们劝住了。说现在去不合适,等白氏接手后,公司会统一组织悼念。”
白明点了点头,走到办公桌前,终于接过平板。屏幕上的讲话稿写得冠冕堂皇,字字句句都是体面话——痛惜青年企业家意外离世,承诺保障员工就业,强调企业社会责任。他把平板递回去:“就这样。记者提问环节,你安排的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五个问题,三个关于收购和就业保障,一个关于边江文化产业规划,一个……关于您个人的企业家情怀。”
“情怀。”白明轻轻重复这个词,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好词。”
总监退出去后,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雪还在下,窗玻璃上那道指痕已经消失了,雾气重新凝结,把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朦胧的白。
白明拿起手机,拨通了郑彭的电话:“李可俊今天有什么动静?”
“在谜兔排练,一整天没出来。”郑彭的声音混着电流声,“我们的人一直在楼下。要进去看看吗?”
“不用。让他练。”白明顿了顿,“那把火,烧得越旺,灭的时候才越彻底。”
挂掉电话,他重新走到窗前。广场上的背景板已经搭好了,工人们正在做最后的固定。雪落在他们身上,很快化成了深色的水渍。他们呵着白气,搓着手,在寒冷的天气里继续工作。
就像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冷了就搓搓手,累了就叹口气,然后继续活着,继续工作,继续假装一切都好。
白明喜欢这种秩序。每个人都待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不该出现的人消失了,不该说的话沉默了,不该存在的证据……也总有一天会彻底消失。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苦。
谜兔娱乐的排练室里,暖气开得很足,窗玻璃上凝了一层厚厚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