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薇泪眼朦胧地抬头,认出其中一本是她曾见过的,张素云的伤亡登记簿。
“是……阿姐……的东西……”她哽咽着,一句话断成了好几截。
阿宝上去接过,回到她身边轻轻递给她。
蕴薇接过,除了登记簿,还有一本稍小些的,她从没见过的簿子,一翻开,看到密密麻麻的日期和整齐的水笔字迹——是本日记本。
她没看内容,生怕亵渎了张素云一样,又很快合上。
这时候,教室门“砰”一声被推开,一名军官带着几个士兵大步走进来。
军医立刻迎上去。军官一脸严肃:“北面防线吃紧,必须紧急抽调人手补上去。”
说完环视了一圈病房,指着几个伤势较轻的伤员:“把这几个能走路的都带上。”
士兵们立刻开始行动,扶起那些刚包扎好伤口的士兵就往外走。
军官突然瞧见立在边上的阿宝和沈阿弟,又指指他们:“你们两个跟上,先去领枪和弹药。”
蕴薇攥着张素云的日记本站起来:“等等!他们只是……”
军官粗暴地打断她:“不管是什么。有手有脚的就得上。”
他看了看她,又命令道:“丫头片子留下。医务站正好也缺人手。”
第11章
听见有人叫“小杜”的时候,蕴薇仍是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其实才刚歇了一个时辰不到,她急急忙忙起身,端起桌上的油灯,口中应着:“陈姐,我来了。”
年纪大些的护士看她过来了,抱着一叠纱布急匆匆地往外走,蕴薇赶紧举着油灯跟上去。
陈姐大她七岁,广东人,在圣约翰读医科。仗一打响,她就从租界的教会医院跑来前线。蕴薇刚到医务站,全靠她带着。
走廊上已是一片混乱,前方脚步声和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她听见陈姐轻轻叹了口气,“又打了一场,伤了不少人。”
充作手术室的礼堂里铺了几张门板,每张上面都躺着一个伤兵,不是发着呻吟就是昏迷不醒。
“油灯往这边照!”一位军医朝她喊道,蕴薇赶紧走过去,举高了油灯。灯光下,那狰狞的创口像一张血盆大口,微微蠕动着。她有一瞬想起张素云腹部的血洞,但也只是一瞬,便立刻被打断。
军医埋头用钳子从伤口深处夹着弹片,一边道:“小杜,去把那个药箱搬过来。”
蕴薇把油灯放在一旁支架上,快步走到墙角搬起木箱,经过另一张门板,又有人喊,“小杜,止血钳,镊子。”
蕴薇应了一声,放下木箱马上端着金属托盘匆匆过去。
稍微停下喘息的间隔,礼堂门洞开,新的担架又被抬进来。
她有时候觉得,思想几乎变成一种奢侈。却又觉得,在这种情境下,不进行思考反而是好事,好让她能记住更多更要紧的事情,比如止血钳要先捏住尖端再递过去,镊子要递柄不递尖。烧伤要递碘酒和凡士林纱布。把脉要用三根手指轻轻按压,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
她对很多东西还是一知半解,说有心逃避也好,说来不及也好。
是的,有太多的事情来不及。
根本来不及发生感慨,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每一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前线打仗的豁命,后方一个人巴不得掰成几瓣来用。
时间久了,她连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窗帘一直拉得死紧,煤油灯是一天到晚点着的,再没有起床和睡觉的概念,所有人轮流着,像从海绵里挤水一样挤出一点歇息的时间。
又在不停转移,常常刚进入睡眠就被叫起来,趁着夜色连夜搬着东西换地方。今天在破庙,明天在谷仓,后天又在江边的祠堂安顿下来。每到一
处,刚刚熟悉环境,又要匆匆打包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