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绯玉愕然。
与修士死后散于天地不同,人死后当然有魂魄,孤魂野鬼归阴司所管。
鬼族在近千年前的确有过辉煌之时,但自从被神界所灭之后就失去了化形的能力,从人可以修炼以来就再不成气候,书中所载的鬼族和如今的鬼可以说全然是两个概念。因为无法化形,便毫无威胁,连针对于此的职业都几乎没有。
如今的鬼受各地庙宇香火压制,人一死魂魄游弋而出,几乎是立刻会被阴司引渡。书中记载,阴司之主北冥帝君乃神界四天君之一,掌幽冥,治罗酆。
即便有怨气,也不可能在天地间驻留如此之久。
而且,同样是吸纳天地灵气,为何有的妖偏要以魂魄为食?这么做的初衷是为何?
朝绯玉脑中一团乱,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问道:
“按你这么说来,如今应该魂飞魄散才是。又是如何……”
“我也不知,大抵是那小妖太弱了吧。”尤凤莲头也不抬,细心缝补着那具傀儡,“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如今是什么。好在有了能弥补的机会,我能了却付郎的愿望,也能重新造一个柳杨坡出来。当然,付郎也不能离开我。”
“你口中的付郎,究竟是何人?”
“就是我手中傀儡的原型,你也可以说是天泽神君。”尤凤莲轻哼一声,“他如今能受香火,登神龛,可都是靠我一手安排。我就是要他看看,当初为了什么灵脉舍弃我,是多么不划算的买卖。”
朝绯玉久久不语,她几乎无法用任何话语形容眼前所见所闻这一切,很多都在她的认知之外。
“就是在重建柳杨坡的时候遇到些麻烦。”尤凤莲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本以为驻留于此的魂魄只有我一个,谁知道那阵法古怪得很,吸纳了上百条人命不说,他们的魂魄竟也交织在一起,从强烈的怨念中生出意识,变成了个比我还不如的怪物。”
“我从各地引了人来,洗去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变成柳杨坡的村民。就是这天灯时时不安分,总想搞破坏。迫不得已,我只能让村民以灵灯祭祀,平其怨气。后来我在天灯处找到了付郎的内丹,天灯似乎排斥他,难以相容。付郎虽然不在,他的内丹倒还有些用处,能助我一臂之力。虽然不能除去这天灯,却可以压制几分,如此也有来有回到如今。”
“就算重建,现在的柳杨坡也早已面目全非。”朝绯玉眸色冷沉,“不但弥补不了你从前过错,还使得如今的村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每日惶惶不安,宛如空壳。如此行径,你与你的付郎也没什么区别。”
“他们能活着就很好了,不是么?”尤凤莲闻言一点也不恼怒,“现在的柳杨坡富贵非常,他们不愁吃穿,可比当时从早劳作到晚强多了。需要付出的不过是点灯祭祀,以及一些情丝,有何不可?”
“情丝?”
朝绯玉抓住她话语中的关键,“什么情丝?”
“就是这些绣品啊。”尤凤莲终于抬头,目光扫过周围交织的丝线,“单凭我一人的执念留不住付郎……我为他塑神像,将他的内丹置于其中,总得想些法子留住他,不然他的内丹早就消散了,还是会离我而去。”
朝绯玉胸膛起伏,只觉气血上涌,柳杨坡悲剧已然铸成,尤凤莲却偏要将这种悲剧延续近百年,实在荒谬至极。
“只是很遗憾,之前来的修士也与那天灯对峙,最后都成了它的补品。你们是难得几位有实力同它斗一场的,却不肯遂我意。”
尤凤莲低笑了一声,摸索着手中傀儡的眉眼,“付郎,她的话的确有道理,这些话我也太久没同人说过了。可是……你给了我名字,归根结底我还是偏向你的。所以……”
那本为情丝的丝线骤然绷紧,宛如利刃。
她幽幽出声:“你们不做天灯口中食,就给我的付郎作祭品吧。”
天泽庙内。
谢既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他揉着后脑坐起来,环顾四周,半晌低低地骂了一句,似乎还心有余悸。
“这付良吟真他娘不是个东西!”
摔入阵法的那一刹那还历历在目,谢既一直旁观着付良吟会使些什么手段,却属实没料到他还来这一出,将所谓的同门好友率先祭了灯。
村民的哀嚎声犹在耳畔,勾起他心中久违的烦躁与暴虐。明明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他却莫名心生惧意,明了这点使得他烦躁更甚,恨不得能回去给付良吟砍了。
强迫自己回神,谢既首先看向那神像,不知何时其中的血已经干涸,凝成枯褐色。而之前源源不断的丝线也没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
他暂时松了口气,忙站起身来,去瞧沈祛机和季姰的情况。当时他被付良吟暗算没顾得上他俩,但想必也比他经历的好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