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和光气的从不是弟弟的逃跑,而是隐瞒。
就比如今夜,隋木莘和玉霜没聊多久,就说“大哥好生休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不多时,提着布袋走出房间。
片刻后,隋和光从房中步出。
玉霜还盯着隋木莘离开的背影,渐渐地,面色流露异样。“我见过他、见过这个背影,是戏班还在沪城的时候。”玉霜回忆着,笃定道。
隋和光眉梢轻动。“见过几次?”
“至少三次。”
隋木莘的学校离沪城还有好几百里,他要看戏,也不跑到沪城……除非,有人邀请他去。
这两年南方民主搞得热闹,学生激情很大,沪城便是一处革命中心。
隋和光漫无边际地想着,玉霜继续道:“很奇怪,我对您兄弟有印象,但从没有见过他的正脸,只有模糊的身影。”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四年前,他坐在角落里看报纸,那天晚上,旧军阀一个军官死在戏院,戏班被迫转移,我也随班主到北方谋生。”
玉霜说到军官时,咬字稍重。隋和光有心关注,无心深问,他的心神都挂在弟弟身上。
什么样的人,会刻意藏住脸?又是什么人,去戏院还会看报纸?
玉霜说:“他今晚见我,说的都是你们之间的旧事,就像……是在确认身份。”
隋和光道:“既然他知道的比我们多,就总会再来试探,且安心等着,照常行事。”
一个时辰前,租界,良友书坊。
书坊是二十年前欧洲人开的,经营不善,刚变更主人,旋梯尽头,一人穿灰袍,窗牖透进光影,而他隐没昏暗中,正在取书。
男人说:“老师很想念您,我来宁城访问前,他一直嘱咐我拜访师兄——好戏就要开场,您要是留在北方,就会错过许多。”
隋木莘道:“我没有正式入学,您这声师兄,我愧不敢当。”
男人说:“一道程序的事。我这次来宁城,一是为探路,二是奉钧座之命,请您回去。”
隋木莘取好书,落座,听完这夸张的奉承表情没有变化,只抬了手,男人本能要走过去,但出于忌惮他止住腿。
这时他看清青年捧书的名称,“中国禅宗史”,表情有一刻的奇异。
听说对方夜视很强,是老师偶然寻见……绑来学校的,当时隋木莘正处理尸体,额心一击毙命,心狠,手稳,天生的刺杀好手,却说“今后一心研究”。
男人打量不久就收回视线,对于奇人异事,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出乎他的预料,隋木莘放回书,居然点头,说——“再等半年,宁城这出戏演完,我带一人回去。”
“那人是?”
“星星。”隋木莘郑重道。“月亮。”
“……需要协助吗?”
“不用,戏一开唱,主角不下场,观众不登台。”
探子走了,给隋木莘留了一张戏票,是今天接头时用的。
隋木莘半张脸迎着月光,另半张陷入黑暗,他想: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