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与少年帝王的重叠:“我应该早点这么做……”
临安王府在他们的喟叹下坍塌,重新组合成一间小院。
朗月入怀,竹声清幽,沈青池坐在窗下烛影里,对面是沐浴暖光的故人,眉目英气却温柔,儒雅端方,沉稳如旧。
这日是惊蛰,连雨年出宫前最后一次与他下棋。
他拈起棋子,目光在棋盘上扫了一圈,有些促狭地笑道:“岁寒今夜棋艺见长,十局九输啊……”
他在唤他少有人直呼的字。
沈青池只觉体内栽进一杆老竹,被连雨年一句话催发,沿着他的骨骼脉络抽苗拔节地生长,破开那一层层朽旧钝涩的肌理,拔山涉海、剜心沥血地长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他终于有勇气掀了棋盘,去赌第十局的决胜之机。手指捏住连雨年下巴,偏头吻了上去。
棋子和棋盘啪啪嗒嗒地掉了一地,碎声如雨。
沈青池在虚妄的梦境里吻一缕云烟,而后……
被一只手抓着扯出了幻境。
“沈青池!”
门外一声雷鸣。
惊蛰那夜没下成的雨,终于落满了沈青池的梦境。
第16章
被“土豆粉”带入梦境后,连雨年并未立刻进入先前一闪而过的那个情境,而是先跟境主人的视角,陪他走过前半生的所有记忆。
他们并肩行走于流光间,多数记忆片段过得很快,往往连雨年还没看清楚出现了什么,沈青池便从中穿过,任由它们碎裂在翻飞的衣角上,面色无波。
他的心绪只为生母的画像起过波澜,那一瞬间的波动在记忆之海中掀起惊涛骇浪,连雨年险些被拍出他的意识。
等掠过所有细枝末节,从连雨年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起,沈青池的梦被固化成了几个板块。每个板块藏着他一段重要,但不欲为人知的往事,他几乎是以毫无形象的奔跑姿态冲了进去。
“土豆粉”的两端缠着他们的手腕,连雨年只感觉身体一轻,也像个风筝似的被扯了进去。
于是他看到了沈青池幼时那场病,看到了他天真懵懂的回护,看到了他的眼泪与偏执,也看到了……
他掀开棋盘时眼底的孤注一掷。
那个吻落下时,大抵是因为沈青池执念得解,魇魅术的威力达到了顶端。
连雨年顾不上惊愕,来不及多想,反手抓住“土豆粉”一扯,将沈青池拽向自己。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沈青池能拽他,他自然也能反拽回去。
于是他顺利扣住了沈青池的手腕。
想要唤醒一个深陷梦魇的人,叫他名字是最好的办法。名字是人在世间的锚点,只要锚点仍在,不被忘却,无论身在哪处深不见底的黑暗,都可以辟出一条路来。
连雨年把沈青池拉向自己,喊他:“沈青池!”
咒术激起黑色风涛,在四面八方揭起恐怖的浪墙,灰黑色的浓烟飘溢四散,无孔不入,其中隐约可以听见怨毒的咆哮——那是被当成施术材料之人不甘的怒吼,光是听着都能感受到他撕心裂肺的痛。
它们浑融一体,试图将这个梦境变回天地最原始的状态,浑圆如鸡子,吞掉做梦之人的魂魄,再送他一场清醒。
让你沉醉美梦,让你回归现实,让你绝望而死。
魇魅术把自己混到失传的地步,从来不止是靠残忍血腥的施术方式。
沈青池惊醒的刹那,正好扑进连雨年怀里。
梦境没有触感,这一刻他却好似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连雨年怀抱中的温度,暖得比先前的美梦更令人沉迷。
沈青池垂下眼帘,在他的手臂环上自己腰背时主动贴靠得更近,像一株攀缘险峰的藤蔓,成为它的一部分,也把它禁锢于自己遮天蔽日的阴影中。
璀璨金芒自连雨年体内迸发而出,犹如刺破洪荒天地的第一缕阳光,撕裂这里无穷无尽的黑暗、无休无止的渊流。破碎的黑光四散奔逃,又被一缕自他掌心弹出的银色微光追着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