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悬在半空中的心又都忽地沉了下去,忽上忽下,没个着落。
“我只恨我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不杀了他?”
这句话是无意赌气地、任性地几乎象是用喊出来的。这声音已不象是无意的声音,尖利得有些刺耳,尾音仿佛在不住地颤抖着,听在外面三人的耳中都是一震,心中已是连呼不好。
“该死,你,你怎么敢!”
这仿佛已被怒火扭曲,一字一字地从紧咬着的牙关中吐出来的,明明是杨晋之的声音,但却又不象。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无论心中有多么恼怒,杨晋之的声音也总是温润若水、满含笑意。
“怦”地一声钝响传来,这仿佛是掌锋及肉的声音,紧接着是重物飞起重重撞墙的巨响,“哗啦啦”似乎有什么东西塌了下来,其间夹杂着一声极为隐忍的痛苦呻吟,之后却又归于一片寂静无声。
“主人!”早已按捺不住的无天叫了一声,猛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无忧与无痕对望了一眼,也紧跟着冲进了房中。
里面一片零乱,案桌上的摆设散落了一地,而杨晋之站在那里,面罩严霜,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三人不敢造次,连忙跪下,偷偷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过去,无意蜷曲着身子躺在一边,一身鲜艳的红衣却愈发衬出脸色的惨白无色,唇角边有一线带着泡沫的鲜血汩汩地流下,神情已是萎顿至极,却偏偏还死劲咬着唇,大睁着一双茶褐色的眼睛,既不呼痛也不昏去。
岑无忧医术何等精湛,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主人刚才必是怒极,那一掌盛怒之下全力施为,而无意又是甘心受罚根本就不闪不避,这样的全力一掌正击在胸口之上,想必是击断了几根肋骨,而断了的肋骨又必是刺入了肺叶之中。
他当然知道无意的伤势极是凶险,性命已是危在旦夕之间,但此刻又怎敢贸然上前去救治?只能同着无天、无痕一起苦苦哀求着,“求主人息怒,无意他并不是有心的,请主人就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饶了他吧。”
杨晋之那一双光芒流转的凤目,缓缓地自奄奄一息的无意,还有跪在那里不住哀求的三个人身上依次看过去。
这四人虽然从小到大都坚持要称他为主人,但在他心中却从未将他们看做外人。尤其是无意,可以说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就象是自己的幼弟一般,一向是少了几分管教,多了几分宠溺。无意如今这样一种任性妄为的性子,多多少少怕也是自己纵容出来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一时间倒是生出了几分意兴阑珊的意味。
“罢了,你们且都起来吧,不必再求了。”杨晋之摆了摆手,淡淡地道,他的声音里已没有了平常所带有的温润笑意,冷淡而疏远,“无意想是也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既是这样,我也就不留他了。”
“不,不要,主人。”受了如此的重伤,却还满脸倔强、一直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呻吟的无意,一听此言,顿时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呜咽,手足用力,强撑着身体向着杨晋之爬了过去。
这一番用力挣扎下来,他的脸更是煞白得吓人,豆大的冷汗潸潸而落,唇边亦是涌出了更多的血沫。
其他三人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又是无能为力。
“只求主人责罚无意,随便怎么罚都不要紧,但是……请不要赶无意走……”无意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地紧抓着杨晋之衣摆的一角,仰起脸,那茶褐色眼眸之中满含着盈盈泪光,看上去仿佛琥珀一般,带着哀痛的祈求之意。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每说一个字都艰难得似乎要耗尽全力,痛得浑身直打颤儿。
“主人,这件事我也有份,请主人一并责罚。”不顾旁边两人投来的惊讶目光,岑无忧突然膝行上前,“无意告诉我的时候,我不仅没有阻止他,反而……”
“不是这样的……不关无忧的事,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还未等他说完,就被无意急急地打断。
“是我,是我将化功散的解药交给无意的。”岑无忧还要再说下去,却被“扑簌簌”一阵羽翅扇动的声音给打断了。
杨晋之闻声看去,无痕忙起身推窗,一只羽毛漆黑如墨、眼神锐利如刃的黑色羽鸽就轻轻落在了他的掌中。
这种黑色羽鸽是他们风雨楼中专门训练用来联络传讯的信鸽,不仅比一般信鸽飞得快捷,而且在暗夜之中飞行时也不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从信鸽的腿上取下一枚拇指大小的金丸,放飞了信鸽之后,无痕将金丸双手承上。
轻轻将金丸捏碎,展开其中那张薄如蝉翼的丝绢,很快一扫,再又细细地读了一遍,杨晋之缓缓地将薄绢握于掌中,神情虽然未有变化,但却久久沉吟不语。
“无天、无痕你们俩人留下。”杨晋之松开了手掌,薄绢已悄然化做了碎屑纷纷落下,“至于无忧和无意,今日这事且先记在这里,日后严惩不贷。”
“多谢主人恩典。”无忧听这言辞虽冷,但语气之间似是已有松动,不禁大喜过望。
而无意闻言则是心神一松,终于痛极昏厥了过去,只是两手还紧紧地抓着杨晋之的一角衣摆不放。
无忧忙上前轻轻将他的手分开,抱起他退了出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