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霖立刻屏住了呼吸,不过随即他就发现这只是满屋名贵古朴的沉香木器具所发出的味道。
然而他很快就觉出了异样,这宽敞的内堂之中灯火通明,四壁以及桌案之上的明烛高照,映得一室光彩流溢,但是却没有人,竟连一个人也没有,静静的,仿佛华丽而空寂的古墓。
这里明明是亮如白昼,但却似乎隐隐散发着某种森冷的气息,而这种湿冷阴测的感觉就如同活物一般在身上蜿蜒爬行着。
如此诡异异常的感觉让狄霖不禁全身一凛,从无畏惧的他也不由得顿时涌起了一种近乎恐惧的厌恶,掌中的剑已是无声地出了鞘。
只是稍一迟疑之后,狄霖决定并不退走。
而让他快步向里走去的则是几声极其模糊的声音,象是人的声音,极低,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似是在痛苦呻吟。
声响是发自于窗前,窗前放置着一把高大舒适的沉香木制的太师椅,那宽大的椅背挡住了狄霖的视线,但他有种感觉,满室森冷诡异的气息仿佛就是发自那里。
狄霖手中执剑,迅快但也极是谨慎地走上前去。
椅上坐着的人竟然是杨景天。
杨景天全身瘫软地倒在椅中,五官中流着血,而血的颜色在雪亮的灯光下看起来竟不是红色的,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奇怪颜色。
若非杨景天还是穿着晚宴时的服饰,狄霖几乎认不出他来。
因为此刻,他的脸,还有他全身的血肉,似乎都在以一种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萎缩着,之前还丰盈如玉的一个人就在眼前渐渐地变成了一个血污的人形骷髅。
眼看着这只有在最可怕的噩梦之中才会出现的一幕,狄霖就象是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死死地呃住了咽喉,一时几乎无法呼吸。
象是发现了狄霖,杨景天那深陷在眼窝之中的充满血丝的眼睛,突然闪出了一丝光芒。
此刻,他的生命已将尽,但他的神智却渐渐恢复了清明。
此际在他脑中浮现出的,是一个温婉如一泓秋水的美丽女子的影像,而那影像原本深藏在他最深沉、最久远的记忆底层。
那是一段恬静、平和的美好记忆,偶然的相遇,彼此的倾心,真心的相恋……
然而到最后,他终是负了她。
说什么为了整个杨氏家族,说什么父命难违,这些听来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又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他或许是深爱着她的,但却也不愿为了这份感情而放弃所拥有的身份、地位还有似锦的前程。
而她自始自终都没有怨过,径自孑然远去。只在因病将逝之际,才要求见他最后一面,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已有了一个十四岁的儿子,除了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眼睛,长得与她极为酷肖,就连那外柔内刚的性子也与她一模一样。
可他却是连她最后的遗愿也未能做到。
这个孩子的到来,引发了妻子的嫉妒与不满,几番争执之下,这个孩子以质子的身份被送去了皇都太子府。
他虽有反对,但最终却没有坚持。他告诉自己,对于这个孩子来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安排。
那时的他没有想过或是根本没有去多想,一个不被人承认、没有家世背景的私生子,又如何能够在皇宫那样一个尔虞我诈的阴暗地方生存下去?
直到数年后传来的却是那个孩子的死讯之时,他才突然惊觉,自己竟是愧对那已逝去的深爱着自己的女子,也枉为人父。
而今夜,当他乍然看到狄霖的那一刻,深埋于心底多年的往事被遽然掀起,愧疚与负罪,那样强烈的情绪波动,甚至连最为霸道的五毒摄魂蛊都再也控制不住他的心神,竟是提前引发了蛊毒的反噬。
“静……静儿……”
在看到眼前情景的那一瞬,狄霖就已在迅速地后退,然而杨景天的这一声模糊不清的呼叫却让他又不由地停顿了下来,尽管他非常清楚,这极可能是个陷阱,而遁走的良机稍纵便会即逝,但他却还是重又回到了杨景天的面前。
“你说的静儿是谁?他是不是和我长得很象?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狄霖将声音压得极低,连声追问,语声里已经没有了他平时的那种镇定从容。
然而杨景天望着狄霖的眼睛已是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光芒已是燃尽了他所有的生命,他只是徒劳地嚅动着嘴唇,却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
狄霖见此情景,也只能作罢。
正要离去时,突然火光大亮,照彻有如白地,黑压压的一片庄丁从四面涌出,将这里团团围住,一时间,弓弩相对,刀剑齐出。
“将这个杀害庄主的刺客拿下……”一声令下,刀剑齐上。
狄霖心道这果然是个陷阱,他知道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当下也不多说,手中佩剑一挥,人已是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