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她还没想出办法,手下正在撒欢地沿着手指三百六十五度扭动的小云团突然停了动作。只见那白乎乎圆滚滚的小团子依恋地在手指上跳了跳,楚楚就感觉到一股模糊的含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讶异地左右四顾,却看不出有别的生灵存在。
手上的小团团不满地跳了跳,蹦到楚楚手心里,那含混的声音又更剧烈地在耳边回荡。楚楚迟疑了下,目光才慢慢地放在了那兴奋地跳着的小云团。
那含混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用一种古怪的、楚楚从没有听过的节奏,可奇妙的是楚楚静下心来细细去听,居然能大约明白那声音的意思。自从再次睁开眼以来,她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奇怪,以至于她对这样明显的异常居然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这声音果然是面前小云团的。
对于小云团嘀嘀咕咕手指好舒服的话,楚楚有选择性地忽略,直接在脑海中凝神与那道含混的声音接触,让它帮忙开一下路。
这一次的沟通显然比起刚才有效许多,白白的云团们在手中那朵云团跳回去之后重新融成了一片,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别向左右两边分开。
楚楚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出现了一条被软绵绵白墙夹在中间的笔直小道,正巧可以容纳一个人走过。
之前的那个活泼憨实的小云团已经融进了这白墙里,任楚楚怎么看也没法子将它从它的兄弟姐妹们中寻出来,楚楚只得用笨办法,一路走,一路指尖轻轻碰着两边的白云墙,同时脑中不断地、轻轻地说着谢谢。
这条小路很长,长得看不见尽头。
但楚楚却一路做着这个简单动作,一路不停地冲着这些亲近她的小东西们道着谢。按照她两辈子目前为止唯一一个闺蜜武月的说法,楚楚这人脑子笨,性子倔,胆子小,从头到脚除了一身皮囊外,唯一的优点就是她知恩图报,很能让人感觉世界美好。
现在楚楚就用行动表达了对朋友一切言论的支持。
她这么一路想,一路走,一路触。
直到脸色发白,手臂酸胀麻痛得几乎像是要从身体脱落,楚楚还是固执地往前,再往前,希望能找到先前那个小云团,说上一声谢。
因为意外出现在这个古怪的地方,楚楚脚上穿着的是绵绵软软的家居鞋,在这泥土铺成的小道上走起来本就不方便,更何况这条路她走得这样久。
鞋底已经磨损,粗糙的沙石蹭在楚楚白嫩的脚上,很快就让白变成了红,细腻小巧的脚趾也被小石子给磕得肿了起来,令主人每走一步,都要倒抽一口凉气,顿上一顿。年轻娇弱少女一个人在白墙黑地中间一瘸一拐地向前走,汗水浸透了她的刘海,使得本来乌黑润泽的发紧紧贴在额角,露出了如同水彩描画一般温婉而昳丽的眉眼。
花瓣一般的嘴唇因为体力透支而显出了病态的苍白,如同白玉的脸颊因为咬牙坚持而翻滚着诡异的潮红,这样的容色本是美则美矣,却过于虚弱憔悴,没了生气。但配上那一双黑而亮、融化无数星光的眼睛却让这个十八岁的少女迸发出了一种撼动人心的美丽。
那种美丽不是五官的精致,也不是服饰的华美,而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百折不挠,是倔强与柔弱夹杂,高贵与颓靡交织的矛盾,令人忍不住探索,不由得沉沦。
楚楚看不清自己的模样,自然也不知道她这样眼底深处藏着忐忑,脚步却半步不肯停的模样有多美。实际上,她此时已是有些意识模糊了。
娇养出来的少女,还没有习惯这样连续的、无休止的疲惫与疼痛。柔弱的身体里就算住着的是她饱经磨难的灵魂,一样会对突如其来的挫折反应出极端的不适应。
她能撑到现在,能在双脚鲜血淋漓,双臂全无知觉的此刻坚持向前,凭着的,是她的那股倔性罢了。
就在楚楚的脚步每走一步都要停上五六分钟的时候,楚楚终于感觉到了那团小白云。它掩藏在层层叠叠的白雾中,对楚楚的道谢表现出了欢喜与得意,还有比之先前更多的亲昵。楚楚将抖动的右手握在左手中间,悄悄舒了一口气。
她欠别人的道谢抑或是道歉,她都会还回去。这样,才不会让以后的自己后悔。随着精神的放松,楚楚隐约觉得前方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风景。
或者也不能叫做风景,只是一个石碑,和石碑前的一个蒲团罢了。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两样东西,重新唤起了楚楚的力气,让几乎就要倒下的她又重新提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直直走到石碑前的蒲团上坐下,这一放松就觉得已经痛到麻木的手脚彻底和自己分离,整个人沉重地不可思议。
可却也不是瘫成一团,在她坐到那蒲团上的一刻起,整个人就像是被无形的手被扶住,四肢沉重,腰背酸疼,坐姿却依旧端庄笔直,说不出的好看精神。
那双无形的手一点点地将楚楚的头抬高,平和的,温柔的。
楚楚没有感觉到恶意,此时的身体也容不得她与那股力量抗争,便顺着那力道将头微微抬起,视线往前,正看到石碑上以刀锋化出的草书大字:真。
真心的真,真情的真,无人想要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