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墨下了令,后宫任何嫔妃没有圣旨不许靠近晚蔷园,她像是一只被豢养的宠物,在园里一日一日蹉跎着活下去。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她还有苏柒然的骨血,她像是一个容器,承载着挚爱男人的延续。她喜欢早睡,夜夜梦里希望苏柒然出现,哪怕一个面容也好,一句话也好,却始终无法得偿所愿。
“夫人,起风了,您在这风地里站了许久了,染上风寒就糟糕了,还是回去罢。”莲喜是宣墨派来服侍她的丫头,他大约费了很多精力,将莲喜训练的如同荷包一样不差分毫,连样貌都似曾相识,都是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一身的憨傻气。可是流苏知道,莲喜毕竟不是荷包,正如此晚蔷园毕竟不是彼晚蔷园,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他们,是再也回不去的。她想起荷包,温柔而舒缓的笑了笑,不知她与小葛过的是否快乐,如果上天注定她不能得到幸福,那么看着身边的人幸福,也是一种圆满。
她慢慢的转了身,三个月的身孕略微有些重,莲喜连忙将一袭披风披上流苏的身,搀着她往室内走去。
才坐下歇了一口气,内监尖细的嗓子报到:“络贵妃到!”流苏沉静如水,她知道唐络一定会来找她,也只有这个络贵妃,仗着宣墨不会处罚她的掌握,敢无视圣旨,堂而皇之的闯进晚蔷园。正如很久以前她被唐络推入水里,唐络也并无任何损失一样。
唐络已到了跟前,流苏却坐着一动未动,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处处谋算人心的流苏了,这虚假的客套,她做不来,也不想做。唐络见流苏似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并不行礼,倒也不生气,倒是她身边的丫鬟骂道:“大胆刁奴,你还未封任何品阶,见了络贵妃为何不行礼?”
她话音刚落,唐络一巴掌狠狠的打了过去:“下贱的奴婢!凌姑娘是皇上的贵客!岂容得你这个贱人污蔑,还不自己掌嘴!”巴掌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流苏微微笑了笑,她不谋算,不代表她就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历来是巴掌声越响,落下去的时候反而越轻。看样子,连唐络都变了呢。
她有些疲倦的看着眼前这一场戏,低低吩咐莲喜道:“给络贵妃上茶。”便再无他话。
唐络打完了丫鬟,屏退了众人,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眼风轻轻瞟了流苏微凸的腹部,淡淡的说:“是苏宫主的孩子罢。”
流苏在提到孩子时,眼神倏忽变得湿润而温柔,回道:“是的,三个月了。”
唐络看着眼前这个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流苏,哪里还有曾经的精明谋算媚色无双,她低头喝了一口茶,边缓缓的划着浮沫,边说:“我以为你死了。”
流苏的笑容很淡,带着一丝疲倦:“我恨不能死去。”
唐络看着这样的流苏,心里突然颇多感慨,阖上杯盖道:“曾经你一定看不起我的愚蠢幼稚,连我自己也恨自己如此不济。我这样的傻,这样的不敢为自己争取,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如今却享得荣华富贵。彼时你却是如何精明如何厉害,如何懂得讨人欢心,今日看来,却落得这样一个境地。如今想来,太过聪明,其实也不是好事。”
流苏看了看唐络,曾经一派天真什么心情都摆在脸上的小丫头,今日蜕变成了后宫里相互倾轧的众多女人之一,面目模糊。她微微笑:“是的。如今你也知道,太过聪明,其实不是好事。那么你今日不顾他的圣旨硬闯晚蔷园,以为他不会责罚于你,是不是也是在自作聪明?你只道他亏欠你良多,却不知道他亏欠我的更多,两相比较,你以为他会如何决断?”
唐络的脸色变了变,良久,叹了口气:“你还是如此。罢了,我今日来并不是找你麻烦,只是想提醒你,你腹中的骨血不是龙裔,那么还是小心点好。今时他的身份已不同往日。”
唐络的金累丝戏珠头花,随着走动一颤一颤,晃着明光消失在门外。莲喜赶上来扶住流苏,问道:“夫人,可有什么不适?络贵妃没给您送什么吃食罢?那可千万不能吃。”
流苏摇了摇头,看了看天色,说道:“皇上快下朝了,我去打个盹,他若来了,就说我睡下了。”
宣墨日日下朝后便来晚蔷园,有时候给她带些坊间的新奇小玩意儿,或者是新出的有趣的戏本子。纵然她对着宣墨已无话可说,他也照来不误,像是只要能够看看她,都是好的。她却自觉已承不了这样的盛情,只能躲着他。
果然不久,园里响起下人们整齐的声音:“给少爷请安。”
流苏无奈的蹙了眉,宣墨在晚蔷园里,从不许别人叫他皇上,也从来不自称朕。流苏知道,他在竭力营造当初他们相处时那平淡的光景,可是毕竟,不是所有的悔恨都可以重来,所有的遗憾都可以填埋。
帘子轻响,流苏连忙闭上眼假寐。宣墨在床榻前坐下,抬手轻轻抚上流苏的脸庞,流苏装作翻身,避开他的触碰面朝里睡了。宣墨知道流苏在躲着他,苦笑着收回手,随手翻开她床头的书看了几页,说道:“唐络被我责罚了。罚其俸禄半年,在夜藻殿闭门思过,不得踏出一步。”顿了一顿,见没有回应,又继续说:“太医说你的身子大好了,闲时让莲喜陪你出去走走罢,这样对胎儿也有好处。”
仍是无话,宣墨替流苏掖了掖被角,神色惨淡。离去时,流苏听到他轻轻的一句问话:“为何我们会变成这样?”
……
“冷芳殿……”康皇后抬起头,看着蒙尘的牌匾上模糊不清的几个字,轻轻念道。
“皇后娘娘,这里是冷宫,您凤体尊贵,咱们还是不要进去了罢。”侍女合欢扶着康皇后,轻轻说道。
康皇后眼角眉梢尽是凌厉,挑了一挑眉,伸手推开了许久不曾开过的门,阴暗的室内仅有的几缕阳光下,土屑簌簌落下。室内空荡,暗处一双双眼睛幽幽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仄仄的逼过来。合欢的手在抖,她害怕这个地方,害怕这个埋葬了往事爱情和血液的地方。突然听到康皇后在叫自己:“合欢。”
“啊?”她几乎是立刻抬头回到,嗓子破了音,也忘了礼仪。
康皇后没有追究她的失礼,往宫殿深处走,金银丝混织百鸟朝凤花纹的水红色朝服裙摆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她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合欢,本宫问你,冷宫是什么?呵,没有帝王的宠信,东宫也是冷宫;有了帝王的怜惜,冷宫也是东宫,端看帝王的心意而已。是不是?胭脂是什么,华服又是什么,不过都是壁障。尔虞我诈人心叵测又如何,真正要紧的,是看你的能耐,有没有本事把冷宫变成东宫,有没有本事让帝王爱上没有华服和胭脂的你,有没有本事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莲妃,你说本宫说的对么?”
合欢悚然一惊,不明白皇后在对谁说话。却见宫殿阴暗深处,一个披头散发的苍白女子慢慢走出,一双眼如同风尘女子的眼神,漫不经心又贪婪的看过来。她没有说话,像是静待猎物的兽,静静的眼里全是嗜血的兴奋。合欢吓的挨近了皇后,却见皇后丝毫不惧,甚至笑了起来。
“莲妃,你不必如此仇恨的看我。本宫说过,有了帝王的怜惜,哪里都可以变成东宫,譬如说我这个皇后的东宫,如今就在那晚蔷园里。”
“晚……蔷……园?”女子开口,曾经软糯的嗓子嘶哑难听,如同破锣一样发出摩擦的沙沙声。
康皇后微笑着颔首,慢慢走过去托起那女子的下颌,凑近了说道:“莲妃,本宫虽没有那能耐,可是本宫可以给有能耐的人一个施展的机会。你说,你,会不会是那个人呢?”
女子眼里的嗜血光芒乍起,幽幽笑起来,朝康皇后福了一福,便是形容褴褛也是千娇百媚,她抬头:“臣妾梨若,见过皇后娘娘。”
比目点翠金钗、白玉镶银攒芯珠花、掐丝含珠金凤、银凤衔玉拢丝、红宝石米珠磬宜簪、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珠花……她有多久没再佩戴过抚摩过这些首饰了?梨若笑了起来,俯下身将这些首饰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