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锁
县衙后堂,已被改作临时的医署。浓重的药味试图掩盖从门窗缝隙渗入的、属于整个清溪镇的绝望,却只是让空气变得更加沉浊粘腻。昭昭埋首于飞星尽力搜集来的成堆病患记录中,眼底布满了血丝,连日的焦灼与无力感,让她清瘦的脸颊更显凹陷。
卢肃静立在一旁,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只在昭昭提出某个艰深的药理疑问时,才用最简练的语言,给出精准的解答。他的博闻强识成了此刻最快的助力,但昭昭心底那根名为“警惕”的弦,从未放松。
飞星则穿梭于后堂与外界,负责调遣所剩无几的、尚未病倒的人手,搜集各类可疑的物证,他的眉头紧锁,往日的跳脱被一种沉重的忧虑取代。
几日不眠不休的比对,昭昭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水源、粮食、常见的接触物……所有她能想到的共通点都被一一排除。然而疫情却如火燎原,新的重症者不断被抬入,症状完整而酷烈——高烧、赤疹、呕吐不止。
她必须跳出固有的思路。
“飞星,卢先生,”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换个法子。请帮我找几位症状轻重不一的患者,还有……两位尚未发病的健壮衙役。”她需要最直接的、按时间线排列的活体线索。
人很快找来。昭昭压下疲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莫怕,仔细想想,把这大半个月来,家里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吃过什么,甚至用过什么,一件件告诉我,越细越好。”
询问日复一日。杂乱的信息如同满天星斗,直到昭昭开始在心中绘制一张巨大的时序网络。
第一个突破,由飞星带来。
“盐!”飞星指着他自己整理出的清单,他心思虽不若卢肃缜密,但于细节记性极佳,“昭昭姑娘你看!几乎每家,都在疫情刚露头前差不多半个月,买过那批北方来的‘平价盐’!货郎当时还说此盐比官盐更细白,价钱却公道,几乎家家都买了些。”
昭昭眼神一凛。“取样本來!”
盐很快取来,她仔细查验,观其色,嗅其味,甚至冒险用指尖沾了些许放入口中细品——无色无味,尝不出任何异状。
“锁脉草……”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曹府笔记中关于其“无形枷锁,不显于味”的描述跃然脑海。此物本身不直接致病,却能悄然麻痹人体的经络与气血运行。“若此盐为真……那这,或许就是第一步。”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推断的光芒,“为全镇之人,先套上了一把无形的‘锁’。”
第二个关键,由卢肃勘破。
他修长的手指无声地划过清单上另一项几乎被忽略的条目——“祈福香”。
“水神祭。”卢肃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月前为祈今岁河汛平安,全镇参与。这批由北方商贾‘捐赠’的祈福香,几乎分发至家家户户。祭祀之后,余香被视为沾染神意的吉物,多有留存,乃至在疫病初起时,再次被点燃,以期驱邪。”
昭昭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立刻让人取来库房中剩余的香,拆开,仔细捻碎,于繁杂浓郁的香料气味中,她凭借对药材极其敏锐的嗅觉,终于捕捉到那一丝被完美掩盖的、独属于紫兰水仙的淡雅气息。此物近乎无毒,但若经由焚烧吸入肺腑,沉积体内……
一个冰冷的模型在她脑中初具雏形:先以“锁脉草”(混于盐中)锁住周身气脉,令机体运转迟滞;再让“紫兰水仙”(混于香中)的微毒,借此机会悄然积存于体内……
思路至此,似乎清晰了起来。连卢肃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同此推断的可能性。
然而,这仍无法解释那最终爆烈的、如烈火焚身般的赤疹与凶险吐泻!这两者相合,至多不过是导致低热缠绵、脉象紊乱,如同曹府众人与青溪镇初期的病患,绝非如今这般尸横遍野的地狱景象!
线索再次中断。巨大的希望之后是更深的挫败。昭昭不甘心,与卢肃一同翻检出所能寻到的、所有关于十三年前北境瘟疫的模糊记载,试图对照,寻找那个隐藏的、共同的“引子”。
“记载语焉不详,”卢肃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只提及北境军营疫情爆发前,一切如常。兵士所食,无非是官府核验放行的寻常粮草、瓜果蔬菜,与民间无异。其饮食种类,与如今清溪镇各家各户所食,可谓千差万别,难寻共通之处。”
破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