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坐定,步骘清了清嗓子:“续之将军,有件事我也是刚晓得。想了想,不该欺瞒盟友,须得尽快通报足下。”
“何事?”
步骘站起身来,拍了拍主位之后的巨大舆图:“三天前,我江东的昭信中郎将吕岱、奋威校尉全琮,已经越过了扬州、交州之间的大庾岭通道。他们领兵万人,直取南海。这时候,可能前锋兵马已经要到达合浦,包抄苍梧郡了。”
雷远身后的李贞倒抽了口气。
李贞跟着雷远数年了,挺能凑趣。虽然这消息此前范巡已经说过,但毕竟出于士燮的猜测。雷远让关平领主力兵马前去迎敌,其实担着几分风险。直到这时候步骘亲口承认,李贞抽这口气,意思大概是,我家将军真乃神人也,是暗中吹捧雷远。
然则步骘可能误会了,觉得李贞的声音出于惊惧。
步骘半转过身来,凝视着雷远,和煦的神情中多了压抑不住的喜悦。连带着他摩挲舆图的姿态,也带出了志得意满的睥睨气势。
随着吕岱等人到达,江东之兵在交州的力量翻了一倍。又因为士燮本部的溃败,他们攻城略地全无阻碍,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地位。在这样的局势下,雷远能做什么?荆州能做什么?
他们的兵力虽然精锐,却终究少了点,步骘有信心将他们继续牵制在广信周边。他想过,自己可以再等几天,等吕岱等人挥军抵达,再启谈判,用实力说话;但他最终决定,直接向雷远摊牌,就在此时此刻,迫得这荆州重将退让!
眼下雷远的扈从如此吃惊,就证明自家的举措无误!接下去正好继续言语施压,以让雷远失措!
雷远站起身,立到步骘身边,看看舆图。
“南海?合浦?”他轻声笑了笑。
步骘不知雷远在笑什么,他看看雷远。
两人这时候距离极近,他才感觉到雷远周身顶盔贯甲的巨大压迫力。此前双方对坐谈话,周围甲士扈从环侍的时候倒还罢了,步骘并不在乎,甚至暗中嘲笑雷续之毕竟是江淮匪寇出身,未免太过惜命,缺了点气度。但这时候,双方的距离不过四五尺,而雷远的眼神中,分明带着冰寒刺骨的杀气!
步骘忽然想起了三天前的那次会面。他忽然明白了,正如那一次,雷远是真想杀人,这一次也是!
步骘下意识地狂叫一声,向后猛地仰身,想要躲开眼前这毫无顾忌的凶人。
可哪里还来得及?
随着雷远手臂挥出,长刀锵然出鞘,中军帐内寒光一闪。
一抹嫣红的血,顺着刀锋的轨迹飞出,溅在宽大的舆图上。
步骘原本容光焕发的面貌瞬间扭曲,他抬起双手捂着喉咙,喃喃道:“为什么?你……你怎么敢……”
更多的血像瀑布一样,翻卷着泡沫,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
步骘倒地。
第0683章动手
划过步骘咽喉的,并非雷远时时随身的青釭剑,而是另外携带的一把缳首刀,就只军中标准配备,三十炼。今日难免要大杀特杀,青釭剑这样的利刃毕竟珍贵,还是留在关键时刻为好。
这一刀挥出,雷远顿觉心情舒畅,仿佛接到诸葛亮书信以后的郁气散去很多。
大体而言,交州是个好地方。但雷远也很清楚,既然身在交州,短期内怕是没有再度投身中原惊涛骇浪的机会了。这对依附庐江雷氏的数万军民来说,或许是好事,而雷远本人,又难免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
更何况,玄德公要把庐江雷氏从宜都挪到交州,终究带了几分提防的意思。这种提防,只关乎雷氏宗族的实力,而无关雷远个人。政治就是如此,难免基于算计,有些冷酷。雷远本人对此早有清楚的认识,但身逢其事,难免生出点恚怒,有那么几分戾气。
这股子隐约的戾气本来无处发泄。偏偏步骘施展欺诈手段,当雷远是傻的;偏偏步骘还敢语带威胁。如此奋勇,真是首当其冲。
简直找死。
雷远垂首看看在地面抽搐的步骘,心中有些快意。
怎么算,步骘都可算是江东第一流人物了。在雷远越来越模糊的前世记忆里,此人好像还当过东吴的丞相,真正是吴侯的左膀右臂。哪怕现在,他也是吴侯身边的亲信,是江东阵营中,淮泗人的中坚力量。这样的人物被杀了,吴侯的怒火必定不可遏制,很有可能会在孙刘联盟之间生出又一阵冲突。
江东人大概并没把扰动荆蛮叛乱当作大事。在他们眼里,荆蛮叛乱导致的死伤,更远不能与孙刘破盟的后果相比。所以他们在荆州肆无忌惮,在交州也肆无忌惮。
步骘更相信,雷远不敢胡乱行事,所以乐得摆出姿态,与雷远折冲樽俎。哪怕雷远前几日已然不耐烦了,步骘始终都不认为雷远真敢杀他。
步骘错了,雷远真敢。
雷远一点都不在乎步骘的高贵身份。在这个乱世中,没有谁是不能死的。自从江东人施展阴谋,荆蛮叛乱造成了多少死伤?交州蛮兵北来,又造成了交州的汉家百姓多少死伤?不少人就死在雷远的眼前,雷远认为,江东应该有人对此负责。
再者,孙刘联盟是什么东西,雷远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他来到荆州的第一天,玄德公就亲口说过,要依靠庐江雷氏压制江东,要雷远不必束手束脚。就算孙刘之间有什么抵梧,那该是诸葛亮操心的事。孔明总是这么智珠在握,深谋远虑,步骘的死对他来说,一定不是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