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迭声的否认,只是希望她不要想的太糟糕,可没想到,这些话非但没起安慰效果,反倒让练儿的脸色更差起来:“廿年之约!你要那时候才回来?”她猛一下挣开我,退了两步,激动道:“我记得清楚,现在离那个约定可还有……还有……”屈指算了一下,可激动间大约是没有算清,她索性也不再算,只是一摔手道:“……还有那么多年!你若是要等到那时候才回来,那和不回来了,有什么区别!”
嚷完这最后一句,她负气转身,一阵风般远远而去了。
想追上去,想解释,向她解释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廿年之约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底线,并不意味我真想捱到那个时候才愿意回来,可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我僵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追上去。
纵然不是想捱到那么晚才回来,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个问题,确实是无法回答的……
所以,没有追上去的立场……
没多久,我就为当时这个不追而感到后悔了。
因为之后,冷静下来想想,觉得还是应该跟练儿解释清楚的,至少不该让她一直误解下去,我们的最后一次交谈,不该是以误会收场,可随后两天里,她却一直在躲我。
这情形实在让人无奈,仿佛角色颠倒了过来,之前是我一直躲她,到了想与她交流时,却换成了她来躲我,一日里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她身影,晚上也是倦得不行才回来,倒头就呼呼入睡,唯一每天能说上话的时间就只是用膳时,可即使是这个时候,她也是三下五除二快速吃完,碗一推就离去了,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也不会搭理我。
空等了两天,却等不到与她交谈的机会,师父那边见我什么都收拾好了,却迟迟不见动作,终于问了起来,我不敢隐瞒,除了自己的心思,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听罢,师父点头道那孩子是这样的,你若等下去,搞不好她会以为这样做便能拖你不走,反倒要越发变本加厉起来的,纤儿你不妨按计划而行吧,那点误会,过后我寻机会与她说清就是了,不要为这点事牵挂。
师父既这样说了,就是再不安,再犹豫,我也只得点头称是。
如此这般,到了第三日清晨时,终于还是狠下心,带着早已经准备的行装,最后留恋的在住了近十年的居所逗留片刻后,拜别师父,离开了黄龙洞。
这一日,最后送行的唯有师父一人而已,她循循嘱咐了我许多,可仍见不到练儿,她今日依旧是一大早爬起来便不见了踪影,想来不会知道这便是别离之期。
想象着晚上归来见不到我时,她会是怎样反应,心中的酸涩和不舍便愈发浓重,我慢腾腾行走着,几乎是三步一回头的张望,指望着能最后看到那个人一眼,与她说说话,告诉她不必担心,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满腹的话如此之多,可渐行渐远,到末了,最后一瞥里,眼中也唯有师父孑然而立的身影而已。
终于,再转过几个弯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缓缓行走在山林间,一点点往山下而行,每踏出一步,就离牵挂的人远了些,别离的情绪过去,渐渐的,我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木然中,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仿佛不悲不喜,只是人飘飘忽忽缺了真实感,好似抽去了几缕魂魄,只顾着脚下机械的行走着。
终究是离开了,红尘来去,十年恍若一梦。
这样麻木的前行,走了很久,林间景色却无太多变化,提醒着自己其实并未走出多远,至少和往日下山时的脚程相比,简直就是龟速。
这倒不是我故意要磨蹭,只不过往日都是轻身提气,能多快走多快的,这次却感觉不舍起来,于是不再匆匆运功而行,换做一步步脚踏实地的走着,想将往日一掠而过从不在意的景色,好好的记在脑中。
如此且行且看中,突然,我凭空仔细嗅了嗅,就停下了脚步。
四周的空气里确实泛着一丝不一样的气味。
那是,兽的气味。
停下了脚步,我并不感觉慌张,只因为这种气味中带着隐约的熟悉感,如果所料不差的话,应该是一帮我熟悉的朋友才对。
果不其然,刚站定了没一会儿,周围的草丛里,就陆陆续续钻出来许多四条腿的家伙们。
它们显然没有敌意,只是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两侧,虽大多都在盯着我,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里头有几匹特征比较明显,是我能够辨认的出的,厮混了这么些年,对它们这点信任感还是有的,所以比起警惕,此时更多的是疑虑而已。
现在还是清晨,照道理说正是狼群一夜活动后,该要休憩的时间段,此地又靠近山下,远离我所知的它们的活动范围,怎么这帮家伙会莫名其妙的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迷惑的思索了一会儿,遽然,脑子灵光一闪,令人猛的挺直了腰。
“练儿!”四下张望着,我高声呼喊这个名字,狼群不会平白无故违背了自然作息,而能驱策得动这一群兽的,想都不用想,再无第二人选:“练儿!你干嘛躲着?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好不好?啊?”
一通呼唤后,静下来听,却只有风吹打树叶的声音,除了狼群的活动,四下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
可我很确定她的存在。
“练儿,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既然不出来,为什么来?”不再大声嚷嚷,这一句,我只用了平时说话的音量,是问给她听,也是问给自己听。
这一次,片刻的沉寂后,终于响起了回应声。
熟悉的声音,却无法确认具体位置,只是在四周围飘忽不定,仿佛一阵无常的风。
那风声如此响道:“不出来,是因为想为你送行的不是我,而是它们,我只是为它们引路。”
“……送行?”疑惑的重复了一遍,再望向面前的这一群狼,发现果然有些蹊跷,它们虽看似三三两两的堵在我前面,实际却没有一只真正拦到中间挡住道的,全都只是零散的呆在了道路两侧。
正惊疑之间,那风声又响在了耳畔。
“所以,别搞错了,我对你,不见,不送,直到你回来再不离开为止,给我好好的记住了,竹纤!”
于是那一天,最后为我送行的,没有练儿。
当转身离去时,狼群开始嗥号,这嚎叫记得自己曾听到过,那时它们失了一个小小的成员,现在它们重又嗥起,仿佛真的又失去了一个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