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阖上之时,禅幽举步,却让手抱婴孩的麻衣少女扯住衣袖。
她旋首迎着少女的目光恰恰对上房间北面的墙壁上悬挂了一幅仕女丹青——粉裳、古玦,那拈花而笑的惬意,衣袂飘扬的风流,画中的少女不过十三、四,绘的是那曾经的李司监长女抑或是赵府的二夫人似画?
禅幽下意识地退回原来的位置,赵师贤抓扶床柱的五指青筋毕现,支起疲惫却又沉重异常的身子,一双清眸幽幽地注视着那咫尺天涯之人:“心月……”
禅幽只觉浑身寒毛直竖,耳膜轰轰然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那种抵触的情绪只让她不住地后退。
他却执意走下床榻,足下虚软,脚上不慎,踩了刚才散落在床下的瓷碎,碎片刮破表皮,白瓷的碎尖上盛开妖异红花,他踩着伤口,逶迤一地缤纷落英,恰似女子脸上的残妆,不知为谁徒留。
“心月……”
那是谁的名字,她不敢相信这般如玉温润的男子怎么会如此残酷地为她套上刑枷,那一地的血痕仿如咒文,画地为牢、囚她永生。
子蛉却是比她抖得更厉害,紧紧地贴上她的肌表,从喉头中发出嘶声:“符咒、阵法什么都好,别让那人靠过来……”
禅幽猛然回神,咬破指头,口念咒法,指尖渗出血珠,于地上勾划半弧。
那赵师贤双目呆滞无神,足下的鲜血依旧不止,脚下伤口一划而过,竟是轻易冲破了禅幽所施阵法,嘴里呢喃着:“心月……”意志终无法支撑衰颓的躯体,屈膝,倒在禅幽怀中。
麻衣少女脸色青白,背脊抵在门板上:“你……他……你要不先给他止血——不不不,你千万别碰他,你跟他……”少女之言语早已毫无逻辑。
“不管怎样,先将他救醒吧……”
说话间,禅幽便伸手扯出颈上红绳——麻衣少女几乎崩溃:“别将玉佩塞进他嘴里,不然就真的一尸两命了。”
禅幽估量着一尸两命的具体含义,只得搀扶着那昏迷的男人,将其拖回榻上。
“……即便他不是我的……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麻衣少女在东北角的书案上抽出一方纸笺,行走时尽量避开地上的血迹,将纸笺递予禅幽:“你在上面随便画个符咒,什么都可以。”
禅幽趁着指上鲜血未干,指腹于纸面旋勾数下,立成符箓;麻衣少女抓过纸笺、丢在男子留在地上的血迹之处,几乎是同时,符箓血印由深转淡,终趋于无。
麻衣少女打了个冷颤:“如果你刚才真的将玦子放进他嘴里,我要么永远回不去,要么永远出不来,所谓净化当真很好很强大。”
禅幽退后一步,百感交集:“尽管我心里一直怨恼着赵老夫人,然而她说对了一句话,我与这赵公子天生相克。”
麻衣少女总结道:“其实也没什么谁克谁的,这男的YY你许多年了,好不容易终于见到活的,一个兴奋引发旧疾也未可知……嗯,我听见有人要进来了,你说这满地是血,我们会不会被人指控蓄意谋杀?”
6)丝麻官蒯
禅幽向二夫人请辞之时,唯恐此行生变,便先让子蛉抱了孩子往后门离去。
其时黄昏已尽,墨黑的浓墨愈渐浸染云层。
二夫人似画坐在圆桌旁,用火石点燃灯芯,晕黄的柔光一圈一圈的散开,照亮卧房。
赵师贤于榻上沉睡,似画稚气未脱的脸上荡漾喜悦甜美的笑,纤指拈银针,丝线穿梭于雪白的布帛之中,针针柔情,丝丝甜蜜。
禅幽已然不敢再靠近那男子三步以内的距离,只在门前向二夫人深深一揖:“小女无能,于赵爷病重之时束手无策,羞愧于心,今日求去,望夫人转告赵爷,代为致歉。”
二夫人只向她微微颔首,目光流连于布帛,眷恋不已。
禅幽睨了那犹自昏迷的男子一眼,转身亟欲跨出门槛。
二夫人勾唇一笑,轻声说道:“李姑娘,你看我的脚扎得如何?”
她一手拽针线,一手撩高裙摆,三寸弓鞋,鞋面以金银双线为绣,精工巧手,细赏观之竟也有几分炫目。
禅幽乍看那丝线颜色竟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尽管愈觉诡异,却又说不出口何处生异。
“小女草芥之流,怎敢与夫人媲美。”
“难道你不觉得眼熟?”
禅幽浑身一颤,眼熟——那人的鞋子颜色格外眼熟,那人手中的细缝的布帛很眼熟,就连那人的足弓轮廓也熟悉的似曾相识。
二夫人轻拂长袖:“李姑娘若有急事,且先行罢。”
禅幽只觉得浑浑噩噩,她跨出门槛——暂居赵府不过三日,然而种种诡异却非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