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尽黄昏,远远地便听见女子的说话声,及至人影近了、黄巾道袍,那素颜的女冠们簇拥着一仙姿玉容的美人自远而来——
心月见了浑身颤抖,举袖掩脸躲在一边的墙角处,瑟缩着身子只不敢抬头去看。
忽地听见有人说道:“那边有一小乞儿甚是可怜,浑身发抖,难不成生病了?”
又有人说道:“……刚从那都监大人府上取了些糕点,拿去予她用几块,估摸是饿了。”
内垫柔棉的布鞋几近无声,心月用袖子掩着脸,低首只盯着地上,却见那两步远的地方有一鞋面儿,样式素净边绣金线,无甚繁复华丽的图案,却是格外高贵。
那人大概是弯下了身子,声音婉转萦绕耳畔:“……请姑娘用些糕点吧。”
那熟悉的声音听来仿若回旋重响久久不散,诗画经籍间的笔墨风流,眉目相对的风花雪月,几度相思记忆,几度少年闲愁,俱化作两行清泪,泪落尘埃。
那人怔了怔,猛然发现地上滴落的泪水,也不知如何动作;心月放下袖子,双目交接,昨日豪门掌珠险化饿殍冤魂,诸般情思涌上心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辛闲是月眉玉观中之主,心月或是出家或是长住,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思及此,心月便愈觉酸楚委屈,那赵家背弃婚约,婢仆叛主忘义,沿路流浪乞讨,种种遭遇恁地伤人,伏在辛闲膝上又大哭了一场,才肯前去沐浴更衣。
二人用饭相谈别后之事便不赘言。
心月在道观住下,虽无鱼肉荤香,高床锦被,然观中布置洁净,那静谧雅趣、随心惬意却是赵府无法企及的。
辛闲日间与一众女道细论道法,偶有善信来请设蘸筑坛,或是文士雅宴,皆欣然应允;及至夜深,又与女弟子殷勤修道,虔诚参研。
心月细细观之,自然萌生出家修道之意——辛闲待她极是关照,相待之礼一如座上宾,闲来嘘寒问暖,早晚柔言软语,真教冰心消融,石女醉心。心月对这女道人本就心怀念想,辛闲与她愈发亲密,那信道修真之事宜似是顺理成章——
一日,辛闲匆匆而来,状极焦躁,眼睛直瞧着心月,目光却是游移不定,张口欲言又复噤声;心月见状,似也被她感染了相同的忧心:“真人若有事,直说无妨。”
辛闲瞥了她一眼,又别过头去:“罢了,我还是另寻他法……”说话间,转身便走。
心月忙不迭追上去,唤道:“真人于心月如再生父母,只要是心月力所能及之事,定然义不容辞,请真人莫要客气。”
辛闲又叹息道:“门子刚收到拜帖,说是京中富户之幼子为鬼魅所缠,形容堪忧。那鬼魅之形火速驱之为宜,然我左思右想,最快的法子却是以古玉相辅,经年旧物,灵息精气不容小觑,若是使用得宜乃福瑞吉祥之物……”
心月抿唇:“驱邪逐魅,岂能推辞……”
辛闲拉过她的手,黑眸幽邃,柔情似水:“我以前便听闻你常佩戴一古玦,只是旧物寄情思,他人相借,总有不妥……”
心月取下红绳,指腹抚过那螟蛉雕纹:“真人请自行取用,心月既已信道、便是月眉玉观中人,岂分你我。”
辛闲接过古玦,唇角轻勾,脸上粲然如花。
晓风残月(六)
又过三日,辛闲定下日子,筹措着为心月行那入观之礼。
这心月虽是决定入道,然毕竟是少年贪欲,辛闲柔情软语倒成了她长留此地之动因。
自交出珏子后,心月夜里辗转,怅然抑郁无法成眠。想要向那辛闲讨回珏子,又觉得自己此举实在过于吝啬小气,取玉之举本是违心,而厚颜讨要却是难以启齿。
一连数日无眠,心月倦极却又无法休憩,她终是无法忍受,遂于深夜离开`房间,悄然踏进辛闲所居院落。
月眉玉观中皆穿内垫柔棉得布鞋,如足踏云端、行走间悄无声息。心月却是不习惯这鞋子,平日在房内宁愿赤脚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