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靠在冰冷的崖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不知谁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淌,他看着山道上的那些十几个土司兵像退潮般仓惶的涌向下山的道路,丢下伤者和尸体,狼狈地向山下退去,反射着阳光的刀枪光亮在山林中乱晃,如同溃散的萤火。
王铁柱身旁倒着一具土司兵的尸体,他最后的惨嚎似乎还在他耳边萦绕,到这时王铁柱才能仔细观察着这个刚刚差点取走他性命的土司兵的遗容,却发现他的面庞幼稚得过分,似乎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却已经是满脸的戾气,连死亡都没法抹掉他面容上的煞气。
就是这群恶鬼一般的土司兵,冲垮了他们的埋伏圈,追着人数远超过他们的田兵和青壮往山林深处钻,大多是第一次上阵的田兵和青壮什么训练、什么宣传,在性命的威胁前统统忘了个干净,没有直接崩散,还算有组织、成建制的逃跑,就已经算是做到了一支菜鸟部队的极限。
好在这座连绵的大山里藏着的,并不是只有他们这个村子的人马,兵训官领着田兵和青壮败退之时,就已经下意识的在往联保的友村的隐蔽点位置而去,而和王家村联保的几个村子反应也很快,收到消息便组织村里的田兵来援,半路上正撞上被那些土司兵追得狼狈不堪的王家村的队伍。
那些土司兵再凶恶,终究还是人少,而这些围攻的田兵队伍虽然大半是没上过战场的菜鸟,表现甚至称得上拙劣,但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摧破的队伍,他们一次次被击溃,又一次次重新组织起来,四面八方还有源源不断的得到消息的田兵队伍赶到。
那些原本还自信满满的土司兵终于是发现他们面前的敌人越打越多,而且还和牛皮糖一般怎么都锤不垮,那些田兵和青壮战术水平低下、武器装备简陋,和吴世琮手下的兵马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伙强拉的丁壮、武装的平民,也不是不会害怕胆怯,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的兵马在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虎狼面前,只有一触即溃的下场。
但偏偏就是没法将这些田兵和青壮彻底捶死!反倒是四面八方的山林之中越来越多的田兵涌了过来,那些土司兵就如同陷入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一般,终于是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和胆量,彻底的崩溃了。
这一次又变成了他们逃、红营的田兵追,王铁柱身边不时有刚刚赶来的田兵队伍,打了个招呼就冲入山林山道中去追击那些逃散的土司兵,那些土司兵也是从小生长在山林之中,反倒更加清楚陌生山林之中隐藏的危险,在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山林之中也不敢乱逃乱窜,只能循着几条清晰的道路逃跑,自然也方便了红营田兵的追击,最后恐怕也只能逃出个位数的幸运儿。
但他们也不敢投降,他们作战悍勇,对待俘虏更是凶恶,常常凌杀至死,以己度人自然也不会奢望自己被俘虏后能有什么优待,更别说在他们以往的战争经验中,吴周、满清这样的军队抓到汉人俘虏还有可能会留条性命,抓到土司兵往往便是直接处死,在他们心里,红营恐怕也没什么两样,投降也是死路一条。
不过这些暂且都不关王铁柱的事了,王家村最早和这些凶悍的土司兵交战,损失也最重,二百八十多名田兵和青壮损失、跑散过半,剩下的也几乎人人带伤,追击的事自然就只能交给其他村子里的田兵了。
王铁柱手臂上也被划了一刀,伤口还微微泛着黑,那些土司兵习惯在武器上涂抹毒药,王铁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毒,只感觉那只手臂一阵阵的麻痹感传来。
一旁靠着一棵大树坐着的兵训官受伤更重,半个手掌都被切掉,包得跟个粽子一般,大腿上一处伤口还在不断的流着血,用来包扎的素布都染得通红,一名附近村子的兵训官一边努力帮他压着伤口止血,一边说着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已经派人去找工作队和流动医工队了,他们那里有专门的药物和解毒丸,赶来就能救命,你可别睡过去,多跟我说话!”
“你派人来的时候,我刚接到上头的命令,胡子洞那边出了事,转移村民进山的时候没把痕迹抹了,给一伙蛮子兵摸到洞里,躲在洞里的南交村、三边寨等几个村的村民统统给那群蛮子兵杀了个干净,上头让各联保的村子集结田兵,准备要驱逐捕拿各地造乱的蛮子兵,上头说了,吴军不管,那就我们来管!”
“嗯?当然不可能只靠我们这些田兵嘛!上面早就做好和吴军开大战的准备了,东江那边已经调了正规部队来了,听说东江根据地还派了个委员去韶州城和吴军那什么楚王谈判,若是吴军约束好军纪,那我们就不掺和他们的内战,若是吴军放纵兵马烧杀抢掠、祸害百姓,咱们就要准备配合主力部队截断吴军后路,把韶州府的吴军孤立起来,让他们好好吃个教训。”
“你说的对啊,之前不是还没发生这些事嘛,所以上面还抱着先礼后兵的心思去谈判,但现在出了胡子洞和你们王家村的事,指不定还有别的地方也被那些蛮子兵祸害了,那还谈什么呢?肯定是要打一场的,还是那句话,吴军自己不管,那就我们红营来管,吴军若是拉偏架,那咱们就连吴军一起揍!”
“啥?吴周朝廷的态度?谁管他们!有本事他们就闹大了出兵江西,看他们怎么死先!上面不是一直说统战工作要以我为主,咱们顾着吴周朝廷的面子,难道放任他们祸害百姓不成?闹到本部执委去,执委也得下令打,大打!”
“大打……”王铁柱在旁边听得真切,扫视着周围的尸体,不知怎的,心底却再没有一丝害怕胆怯之心:“那就……大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