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卒们的长枪已经架起,可在那些流民凹陷的眼窝里,根本映不出刀光的影子。
“府君,这些并非是您的治下百姓,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老管家心疼道:“国家沦丧,非你一人之错,蛮族凶残,不遵礼法却兵强马壮,朝廷连一兵一卒都派不出,任凭禽兽掳掠,满载而归,府君一人又如何蚍蜉撼大树?”
“呵呵,真是入侵么?”汉官脸色苍白,抬袖指着那群眼里逐渐冒出饿狼般凶横目光的流民,惨笑道:“这一切,难道不是使君为夺权势引狼入室,才导致这惨象么?”
“府君,慎言!”老管家脸色大变,连忙低声喝醒:“使君行事自有考量,我等身为属官,岂可妄议上意?”
“也罢,也罢。”汉官几声凄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把干粮拿出一半分给他们吧。”
老管家闻言瞳孔骤缩,刚要开口劝阻,身旁的校尉已抢先转身道:“万万不可!”
“为何?”汉官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莫不是你也跟那些蛮族一般,对自己的同胞也这般见死不救?”
“非是见死不救,实是不能救。”校尉压低声音:“府君,请看看这些流民。”
汉官顺眼望去,入目皆是麻木呆滞的面容。
“有何不妥,不过是饿了许久,若是你在其中,也定是这般模样。”
“属下所指并非表情,而是人群。”校尉侧身指着逐渐汇聚成群,黑压压一片围过来的流民:“府君难道没发现,这些流民里面只有青壮男子么?”
汉官这才惊觉,一眼望去,流民中确实未曾看见有妇孺的存在。
“咱们这一路过来,赤地千里,根本没有粮食能养活这么多青壮,他们能活到现在。。。难道府君还不明白是为何缘故?”
“什么缘故?”汉官咽了咽喉咙,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那属下便直言了。。。他们能活到现在。。。”校尉面无表情:“是因为把同行的老弱妇孺都吃了。”
汉官闻言浑身一震,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瞬间煞白:“荒。。。荒唐。。。我中原百姓受圣贤教化千年,岂会。。。。岂会做这吃人的勾当!”
“那是因为能吃饱。”
汉官的面容骤然凝固,声音突然哽住。
“那是因为能吃饱。”校尉直言道:“府君乃是天骄贵胄,不知究竟何为乱世,自然不知蛮族能吃人,百姓也能吃人。”
“吃饱饭,才能谈礼仪。”
“当人饿到啃树皮的时候。。。仁义礼智信就是最先被吃掉的东西。”
“你。。。。”
校尉握紧刀柄,声音压得极低:“府君明鉴,这些流民早已病入膏肓,他们面色青灰,眼带血丝,分明是染了尸瘟的症状,即便分粮给他们,也不过是多活三五日罢了。”
他环视四周,继续道:“我们携带的粮草不足百斤,这里却有数百流民,每人分不到二两粮食,非但解不了饥,反而会让他们为争抢余粮而发狂。到那时,我们这几十人恐怕难以脱身。”
汉官望着渐渐围拢的流民,身形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老管家急忙搀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府君,该启程回幽州了,草原蛮夷只识刀兵,不认道理,如今朝廷势微,连刀兵都讲不通的地方,又岂是府君一介文官能说动的?"
老管家声音又低了几分:“当初接到这差遣时,仆就劝府君推辞,只是府君见蛮族暴行,一时激愤便接下了这烫手差事。”
“如今既已探明蛮族态度,回幽州向使君复命便是,使君正值用人之际,定不会为难府君。”
汉官双唇紧抿,看着那些不顾兵卒呵斥,步步紧逼的流民,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
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
老管家见状,暗自松了口气。
自家这位小主人自幼熟读圣贤书,心怀济世之志,与那些终日服散清谈的所谓名士不同,是真心想为百姓做事的贵胄子弟。
只可惜,这乱世为官,终究不是他该走的路。
也罢,此番回去后,求个闲职也好。
平安终老,方不负老府君在天之灵。
想到这,他立马唤来几个被流民吓得脸发白的小童:“快把府君迎上车,咱们马上启程回幽州!”
小童们如蒙大赦,慌忙上前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