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灰布棉袍的通讯员跌跌撞撞闯进来,眉毛上还沾着冰晶,哈着白气报告:“赵科长,厂里又来电话了!
工务科长老周带着二百多号人坐在铁轨上,说要饿着肚子怎么炼钢支援前线。。。。。。”
赵明远猛地站起来,军装肘部的补丁绷开线头。
他抓起电话摇把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角落里突然响起清亮的声音:“报告首长,我会开车!”
李天佑举着手从糊满报纸的墙边走出来,蓝布棉袄袖口露出半截白衬衫,那是徐慧真用美军降落伞给他改的,针脚细密整齐。
王铁牛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一把像拎小鸡似的把李天佑拽到跟前,身上浓重的机油味混着马粪气息扑面而来:“你小子开过卡车?知道道奇T234的离合器多沉吗?”
他的语气里满是怀疑,“上个月三营有个愣头青把车开进拒马河,现在还在医院接骨头呢!”
“去年打天津运海鲜,冰面上开过五十公里。”
李天佑不动声色地挣脱了王铁牛的大手,后退半步站稳。
他眼前闪过空间里那几辆美制吉普和军卡,没人的时候他没少偷偷练习,方向盘的握感早已烂熟于心。
办公室内,空气仿佛被凝重的气氛压得凝固,只有墙角炭盆偶尔发出的“噼啪”
声打破沉寂。
就在李天佑自报会开车后,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整理文件的老陈突然抬起头,目光透着审视:“年轻人,开车可不是儿戏。
现在路上到处是未爆的地雷,还有国军撤退时设的路障,你当真有把握?”
他边说边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那是国军炸毁桥梁的分布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多处危险区域。
“就说这十八里桥,表面看着是用枕木搭了便桥,底下暗桩松动,前儿个有辆运药的车就栽了进去。”
老陈的手指重重戳在图纸上,“你知道怎么判断路面承重?怎么避开那些隐藏的陷阱?”
一旁负责后勤的张大姐也忍不住插话,她刚从外面回来,围巾上还沾着雪粒:“小赵啊,可不能病急乱投医。
上个月新来的小吴,看着机灵,结果连换挡都不利索,差点把油桶引燃。”
她转头看向李天佑,语气里带着长辈的担忧,“孩子,你要是没十足把握,可别硬撑,这不是闹着玩的。”
赵明远皱着眉头在屋内踱步,军靴踏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忽然停住,目光扫过众人:“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钢厂两千多工人饿着肚子,再等下去,人心散了,北平的工业根基就动摇了!”
他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一口,却发现早已凉透,随手又重重放下,“小李既然敢站出来,必有底气。
铁牛,你路上多盯着点,要是真有本事,咱们就多一条活路!”
王铁牛挠了挠头,粗大的手指蹭过下巴的胡茬:“行!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路上我先教他几招应急的。
要是这小子真能把粮食送到,我老王以后见他喊一声‘师傅’!”
说罢,他一把搂住李天佑的肩膀,大步往门外走去,厚重的军大衣扫过门框,带落几片墙灰。
李天佑被王铁牛拽着往外走时,只来得及回头喊了一嗓子:“麻烦赵科长通知我家人一声,别让他们惦记。。。。。。”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塞进了卡车驾驶室。
暮色渐浓,寒风如刀。
李天佑蜷在道奇卡车的驾驶室里,仪表盘裂痕间结着冰花,后视镜上拴着的红布条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面小小的战旗。
王铁牛甩着马鞭在前头开道,骡马队脖颈的铜铃与卡车的轰鸣惊起满山寒鸦,扑棱棱的翅膀声里,车队向着暮色中的石景山钢铁厂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