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烟头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出兑的是金家粮行,门脸是光绪年间的雕花门楼,去年让侦缉队的卡车撞塌了西角。
门脸虽破,地界倒是四通八达。
您打算做什么买卖?”
“就卖生鲜,水果、蔬菜和水产啥的,当然现在主要还是卖鱼,但不走街串巷的卖了,店里接预定,到点儿咱送货上门。
菜和水果留冬天反季卖,肯定能挣不少钱,再等腊月河面结冰。。。。。。”
“西四菜市的老刀把子昨儿砸了三个摊子,说是他们坏了行规,那几个摊主赔个底儿掉。”
蔡全无突然打断,“东街卖冬笋的老孙头,摊子叫人泼了桐油,说是坏了'抽水钱'的规矩。”
李天佑心中一凛,暗骂自己一句大意了,忙问:“那南门这地界。。。。。。”
“天桥连爷要收三成流水当香火钱,侦缉队王队长逢五逢十来查卫生。”
“明儿咱们先去看看铺子吧。”
李天佑无奈的叹了一声。
第二日一早,李天佑早早出城直奔徐家酒坊,把贺掌柜的交待说清楚,约好这个月底贺掌柜会来结清账目,就婉拒了徐家兄妹的挽留,喝了口水就直接回城了,路上还顺手又收了几筐青菜。
南门大街上正热闹,李天佑挤过挎菜篮的主妇们,停在一间挂着"金记粮行"褪色匾额的铺子前,蔡全无正在店门口等他。
“王掌柜,您可算来了!”
穿长衫的中年人从里间迎出来,袖口磨得发亮的绸缎泛着旧年的富贵气,“还是之前说的价,连铺面带存货统共四百八十块大洋。”
金家的铺子斜对着小酒馆的幌子,中间只隔着一家剃头挑子。
褪了色的"金记粮行"匾额歪挂在门楣上,裂开的漆皮卷曲如晒干的鱼鳞。
两扇雕着"五谷丰登"的木门板卸了半扇,露出里头斑驳的柜台,台面上还嵌着半截的"抵制美货"铁皮标语。
门脸统共两间宽,临街的八仙橱窗糊着发黄的报纸,隐约能瞧见里头斜倚的货架痕迹。
楼梯拐角堆着霉变的麻袋,木踏板被蛀出蜂窝似的窟窿,踩上去吱呀作响似老猫叫春。
二楼梁上悬着蛛网,蛛丝裹着陈年麦壳,在穿堂风里晃悠如吊孝的白幡。
后院不过丈许见方,青砖缝里钻出野苋菜,根茎把砖块顶得龟甲般开裂。
墙角歪着口裂了纹的釉陶水缸,缸底沉着半截秤杆,绿锈斑斑的秤砣压着几粒发了芽的黄豆。
晾衣绳上还挂着半幅蓝布门帘,破布条在风里招摇,活像戏台子上的落魄青衣甩着水袖。
最扎眼的是西墙根那堆碎瓷片,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釉光。
那是去年腊月债主来砸店时,把金老太爷留下的青花粮斗摔了个粉碎。
如今碎瓷堆里竟长出几株野花,鲜艳的花上沾着隔壁酒馆飘来的酒香,倒像给这破败院落点上几点颜色。
李天佑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到二层。
木格窗棂糊的桑皮纸破了洞,漏进的光柱里浮着细尘。
他伸手叩了叩墙面:"这墙得重砌,破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大梁还受不受的住。
"
"受的住,指定受的住!
横梁是正经的黄花梨,当年我家老太爷从清漪园淘换来的。”
金掌柜蹲身抹开地板积灰,露出底下暗红的金砖,“一砖一瓦都是上好的材料。
当年这粮行兴盛的时候,运粮的骡马能从南门排到崇文门。”
“前两年小鬼子把粮行充作军需仓库,一斗高粱米换半斤橡子面,我爹活活气死在柜台后头。”
他说着突然哽咽,踹开墙角霉变的粮袋,指腹摩挲着柜台裂痕:“光复那会儿刚进了二百石小米,美利坚的面粉就跟雪花似的往天津港飘,四十斤装的面粉卖得比棒子面还贱。
我这铺子囤的二百石小米。。。。。。全烂在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