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青瓦时,燕喻之突然捂住胸口,墨色广袖下指节泛白,踉跄着扶住雕花梨木桌:
“我在狼窟里受了极重的内伤,没个一年半载怕难痊愈。
如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身边实在缺个贴心人照料。”
他咳得几欲呛出薄红,眼角沁出泪意:
“既然阿黛觉得对我有愧,便受累照顾我个一年半载吧。
等我身子好了,自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抱臂倚着朱漆床柱,瞧着他戏做足了十分,桃花眼弯起三分戏谑:
“燕喻之,莫不是被哪只赖皮狼夺了舍?”
话音未落,便见他顺着桌角缓缓滑坐下去,口中还哎哟哎哟地假意呻吟。
檐角铜铃被晚风撞出细碎声响,我挥袖打断这出闹剧:
“行了,别装了,就半年,多一日都不成!”
他原本低垂的眉眼瞬间亮起,唇角勾出得逞的弧度:“这么说,你是应下了?”
我翻个白眼,冷嗤道:“我说不同意,你当真肯走?”
“自然不肯。”他利落起身,掸了掸衣摆,“我这就帮你收拾行李!”
我望着他匆匆的背影,忽觉陌生。
记忆里的燕喻之向来端方自持,何时竟学会这般无赖?
檐角风铃又响,燕喻之将最后一件行李搬上马车。
待马车行至长街尽头,红绡抱着云栖立足远望着飞檐下褪色的酒旗出神:
“姐姐,真舍不得这儿……”我揽住她单薄的肩膀,温声道:“若你想再开酒馆,姐姐定给你寻个更大的铺面。”
燕喻之跃上马车,马鞭在空中甩出脆响:“老板娘,咱们往哪儿啊?”
我捏着几片飘落的红柳,看它们随风散入暮色:“既无归处,便且行且看吧。”
“好!那便且行且看,驾!”一声厉喝,马蹄溅起飞扬的尘土。
四载春秋转瞬即逝。
暮春时节,我抱着牙牙学语的承樘,燕喻之牵着云栖,站在崂山镇那座爬满紫藤的篱笆小院前。
红绡将最后一件包袱搬下车搬进内房,我抚过斑驳的竹篱,恍然道:“没想到这院子竟还空着。”
云栖晃着小肉手,粉雕玉琢的脸蛋写满疑惑:“阿娘,咱们在凉州住得好好的,为何要来这儿?”
我刮了刮她的鼻尖:“因为这里是阿娘与爹爹初遇的地方,阿娘走累了,想回来这里歇歇。”
云栖突然拉着燕喻之蹲下,踮脚在燕喻之脸颊啾了一口,脆生生道:
“原来爹爹和阿娘来过这里呀!”
我慌忙纠正:“说了多少次,这是舅舅,不是爹爹!”
燕喻之却不耐烦地挥开我的手,剑眉微蹙:
“行了行了,就这么点儿事儿,一日絮絮叨叨八百回也不嫌烦。”
我气得胸口起伏,厉声道:“燕喻之!说好的半年之期早过了,你这般赖着不走,难不成想一辈子住在这儿?”
怀中的承樘被惊醒,哇地哭出声来。
燕喻之蹲下身,温柔地替云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辫:“云栖乖,带弟弟去玩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