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矢行洋慢慢睁开眼睛,清癯沉静的面容上,一双敛尽岁月的眼睛精光湛然。抬手,落子千钧!
“走吧。”对候在棋室外的塔矢亮淡淡地说,塔矢行洋举步离开。
塔矢门下的弟子都已经到来,恭敬地等候在前厅,在塔矢行洋缓步而过的时候,一个个依次垂首跟在他身后。
迟暮之年的塔矢行洋,背影已经不如壮年之时的伟岸厚重,然依然挺拔如松,沉淀如渊。他目不斜视,冬日的寒风不能撼动他一丝一毫,沉稳笔直的脚步,走向他最后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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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藤光抬手让美津子和绫子为他做最后的整理。他身着玄色的和服,外罩暗金祥纹中羽织,下着钝色和薄墨条纹袴裙。这样的装扮听起来似乎与进藤光这个人毫不相称,得知要穿上这样一身时,进藤光连连摇头拒绝。
他很少穿这样正式的和服,就如他给人的感觉——阳光活泼,他习惯运动休闲式的服装,而且多是暖黄亮红等暖色调,即使是需要正装的场合也是一袭宝蓝的西装。乍然穿的这么‘传统’,他不自觉地也拘谨起来。
“这本来是给你的成人礼准备的。”美津子看着站在她面前俊秀无双的儿子,轻声感叹着,眼角却忍不住泛出泪光,“这样一穿,有种小光你猛然长大了的感觉。”
“什么嘛,妈妈,我本来就已经长大了。”进藤光嘟嘴抱怨了一句,皱眉不耐地想扯扯衣服,却又怕弄皱了好不容易穿好的和服,小心翼翼的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真麻烦,为什么非要穿和服啊?西装不也很正式吗,还国际通用!”
在遵循古礼举行的告别赛上,为表对尊长和传统的敬意,选择正式的礼服是心照不宣的一节。本还没有这个意识的进藤光,却是被两位妈妈压着强行换装。
绫子有些好笑地敲了他一记,“别乱动了,就快上车,你就习惯习惯吧。”
进藤正夫已经先行在门外开车等候,进藤光换上木屐,打开门。
“小光……”他踏出玄关前,美津子忍不住唤了声。回头的孩子眼睛明净,她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到嘴边的话在这样干净的注视下不禁咽下了,“……加油!妈妈,会好好看着的!”
进藤光一愣,继而露出大大的笑容,“嗯!妈妈要好好看着我!”
美津子看着他坚定地走出家门的背影,低头匆匆抹去眼角一抹泪痕。
纤细温暖的手握上了她的,她抬头,看见绫子眼睛里是与她一般的担忧与释然,“走吧,我们要好好看着他,看着我们的孩子。”
相视一笑,两个怀抱着同样想法的母亲,交握着双手,跟上她们孩子的步伐。
即使担忧,即使很想告诉他‘输了也没关系’,即使想要将他一辈子护在羽翼下,但是她们,名为母亲的她们,最终还是放了手。只因为那个孩子眼睛里坚定的光。
她们是母亲,她们同样深爱她们的孩子,也因为这份深爱不愿意让他染上一丝一毫的阴霾。
羽翼丰满的雄鹰向往高远辽阔的天空,而她们所需要做的,就是为他守好休憩的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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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赛的举办地点是由赞助商提供的——东京最知名的顶级酒店之一,为了这场赛事,酒店方豪爽地让出了一整层的房间和空间,作为比赛场地与相关人员休息准备的场所。
虽然棋院是打算将之作为宣传的手段之一,但围棋到底与其他运动不同,过于热闹沸腾的场面只会使其失去本应有的高雅幽寂与沉淀的历史底蕴。因而,不同于之前各路媒体上的喧闹,只有被棋院精心挑选过的寥寥数家能够进入赛场报道。而对弈双方也经由酒店的特别通道进入,避开了正门前目的各异的记者。
桑原仁审视了一遍赛场,确定毫无异样后,踱步进入一旁的休息厅。“咦?”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
“依田,是你啊。”棋士协会会长的依田东平,面无表情地临窗而站,听到桑原仁的声音也不回头。
桑原仁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到他身边,“在看什么呢?”他顺着依田的视线向下看去,数十层楼的高度让视野相当宽广,林立的高楼大厦幢幢,马路上川流的汽车就像玩具模型般,而人影更是如蚂蚁一般小小一点。
没有接桑原仁的话,依田紧绷的脸看不出神色,只有眸中复杂的神思可稍微一窥他此时的心绪,“桑原,你就真的这么相信他吗?那个叫进藤光的小子?”
在最早的时候就质疑过进藤光的棋士资格,对于塔矢行洋选定这样的棋手作为重要的告别赛对手也一直持反对意见,尽管后来桑原仁向他表达过自己对进藤光的信心与期望,他却依然忍不住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