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驾——!”
内监首领尖利的嗓音划破黄昏的寂静。
皇家仪仗肃然开拔。
鼓乐再起,却无半分喜庆,只余庄重与疏离。
贾府众人,以贾玌为首,贾敬、贾赦、贾政紧随其后,男丁女眷、仆从管事,黑压压一片,如同沉默的潮水,
无声地簇拥着皇家仪仗,一路相送。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穿过熟悉的亭台楼阁,走过曾留下无数欢声笑语的回廊,最终,仪仗踏出了宁荣二府那巍峨大门,来到了宁荣街上。
街道两侧,早已被提前清场、净水泼街。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寂静无声。
唯有凛冽的寒风卷着残雪碎屑,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儿。
贾府众人止步于府门之外,肃立街边。
目送着那金碧辉煌的凤辇,在皇家侍卫森严的拱卫下,缓缓融入那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
夕阳最后的光晕,为那远去的队伍勾勒出一道模糊的金边,像是一幅即将褪色的画卷。
凤辇的影子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长街尽头,拐角处最后一点仪仗的亮色也被暮霭吞没。
“恭送娘娘凤驾——!”
贾玌的声音沉稳响起。
“恭送娘娘凤驾——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贾府众人齐声再拜,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旋即被寒风撕碎,消散无踪。
礼毕。
人,终究是走了。
那紧绷了一整日、支撑着所有人维持体面的弦,在仪仗消失的瞬间——
“嘣”地一声,断了!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王夫人第一个失声,双手死死捂住嘴,却挡不住那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里溢出,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紧接着,邢夫人、尤氏、王熙凤。。。。。。一众女眷,无论真心假意,此刻皆被这离别氛围感染,想起自家骨肉分离的苦楚,想起宫门深似海的森冷,悲从中来,低泣声、压抑的呜咽声瞬间连成一片。
便是贾母,这位历经沧桑的老封君,此刻也是老泪纵横,被鸳鸯和琥珀一左一右紧紧搀扶着,才勉强站稳,口中只喃喃念着:“我的元春儿啊。。。。。。”
就在这片悲声之中,一直沉默挺立如松的贾政,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晃。
他猛地背过身去!
这个素来以端方持重、甚至有些迂腐古板着称的二老爷,此刻用宽大的官袍袖子,死死掩住了自己的脸!
肩膀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又一下!
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袖口处洇湿的一小片深色水痕。
那是为人父者,在至亲骨肉永隔宫墙、此生再难亲近相见时,那剜心蚀骨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痛楚!
寒风卷过宁荣街,吹得人衣袂翻飞。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只留下漫天灰蓝的暮霭,沉沉地笼罩下来。
贾府那两座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国公府邸,在渐浓的夜色中,只剩下巨大的、沉默的轮廓。
独留府门前,一片悲声,在寒风中呜咽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