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的领导人喊出豪迈的口号:“为了大跃进,宁可少活二十年。” 有人说:“这是好大喜功。”伟大领袖马上挺身保护:“这是好社会主义之大,喜社会主义之功!”
一锤定音。“跃进片”(劣片别称)几天生产一部;“超英赶美”刮破脸的“保安”剃刀号称全世界首创;一本俄文《科学》的书踩在脚下。
据估计,全国人民共产主义思想空前高涨。
真正共产化的无人管理小卖部在各大机关诞生。
文化部的小卖部,彩旗飞扬,购者踊跃,夜里盘点,货架如洗,银箱空空。
我们回到村子,向农民叙述我们所见的奇景——那是勇敢密植的结果,但老农用冷笑回敬我们。他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没有稻的田? 那些稻哪里去了,几亩地的稻拔出来插在一起,我们也可以办得到的,只是将来拿什么来吃? ”
我突然想起×省有一年为了迎接某领导访问该省,一夜间将其经过的大路两旁栽上参天的大树的故事。
但是,乡党委书记是不能听这类故事的,他要听县的指挥,县要听更上的,他不能不“跃进”。“以粮为纲”,除了粮以外,都不是“纲 ”;有一夜,半夜三点,我们被敲钟催醒下地割豆,因为那里第二天就要翻地。村口有一大片已熟的绿豆,来不及收割,十几个人排成一行,用一会儿工夫就把地翻了,我用力抢拔了绿豆,一直到他们翻完了,抱回家剥开来,只得两碗。
乡政府门前的大院,三天两头召开大会,不是宣布某人成为党员,就是开除某人出党,这是考验每一个党员的时刻。
在乡书记的推动下,文化部下放的准右派们,也搞了一块“模范田”,在四分土地上,种下了二百斤麦种,上了三万斤粪肥。这地区过去一亩地的收成也只三四百斤麦子。
县里为了促进本县的发展,希望我们这些人能够提供各方面的支援。于是,会画画的、会演戏的、会搞机器的,都被分派出去了,我答应采购一台五千瓦的发电机,因为我知道我曾经替一家电影厂购买的一台发电机,现在搁置没用。这事他们特别感兴趣,我便因公返回北京。
回到家里,妻看着我,惊慌万状,她抱起女儿:“小妹,你看这是你爸吗?”说着,号啕大哭,女儿也哭了。
我几乎难得照镜子,到浴室一照,我也愕然,怎么就变成这皮包骨的长脸。
我很顺利地谈妥了发电机的交易,价钱也很便宜,便打电报回去叫派人带钱和派车运载。这一来,我在北京住了将近十天,增加了大量营养。发电机运回后,因为这个县是没有电灯的,他们决定在县委、县政府主要单位及几处重要地方装路灯,真是一举手之劳,就把县里一些重点“电灯化”了,这使管这件事的书记把我当宝贝看待。他是管食品、餐馆商业的,除了大大招待我几天外,还关照了餐馆负责人。此后,我每一进城,餐馆的人一见我,就告诉我有活鱼,或者野鸡等等。我变了一特殊身份之后,即使要买肉,也毫不困难。但因为我们是下乡来锻炼的,也要照顾到影响,所以只好在饿极的时候再到城里打牙祭。
有一天,我进城走到餐馆门口,遇到这位书记,他一把拉我到账房内坐下,慨叹道:
“老唐,我们的思想真落后于实际,我们要办共产主义公社了。”边说边用手轻打着脑袋。
“就进这几十盏电灯的共产主义?!”
炼钢食堂
粮食大丰收!以粮为纲的国策获得空前的大胜利。
粮食无处放,怎么办?于是“大办食堂”,吃饭不要钱。
要国强必须有大量钢铁。经过一番幻想,全国掀起了“大炼钢铁” 热,全民炼钢。
县里的财贸书记又动员为这伟大运动献计出力。我想起上次去北京买发电机,仓库里还有十几部笨重的发电机和其他一些工具。财贸书记对这些全都有兴趣,他马上打电话到长途汽车站留票,次日我又进京。
在北京,我除了办正事之外,还读到作家、诗人们对大炼钢铁的歌颂,还看见他们奋战在小高炉旁。在各大机关的后院,都垒起了一座座直径五六尺、高###尺的砖泥结构“炉”。这种炉就像我六七岁的时候在中秋节为拜月,用土坯垒成的一座小塔,中间燃烧小枯树枝,有时抓一把粗盐往里一撒,火花四溅,恍如放烟火。我小时候对这玩意儿比过新年还更感兴趣,现在这小塔竟然要为社会主义建立特殊功勋了!
县里派了三辆马车来运机器。为了节约,我也和马车一起走。一路上,到处都建起这种小土塔,公路上络绎不绝的马车队,都载着从唐山煤矿运来的高质煤炭。
我们建成了一间修理厂,两间水力碾米、粉碎玉米厂。离村###里东边的山,据说是铁矿石山。县属的乡与村都和全国一样,建起“小高炉”炼钢。
我们下放遵化劳动锻炼,必须与贫下中农“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但“大跃进”却把这规章制度打乱了——我常在县城活动、吃、住,只是偶然到村子里时才同吃。有一天,房东的小儿子把我拉到他家,他妈妈高兴得双眼含泪。她揭开锅盖,里面煮了七只鸡——他们全家养的鸡:“老唐,晚上来吃饭,明天,我们吃饭不要钱了。”
晚上他们一家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