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颂霜终是来了,杨恒强自按捺住兴奋,面对伊人又莫名生出忐忑之情,无数的心曲在胸膛里发酵,说出口的却是干巴巴的三个字:“你来了?”
片刻而漫长的迟疑后,石颂霜低低地“嗯”了声作为回答。
于是,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两人都像被定格住。
“我让你。”杨恒收回了视线,向一旁侧身,让出一条通道。
石颂霜垂首道:“谢谢。”语气客套而陌生,像是划下的一道鸿沟,将两人隔离于千里之外。哪怕彼此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哪怕彼此听得见对方加速的心跳。
她从他的身旁默然走过,却让他觉得她是在逃离。而手中的铜盆是最好的借口。
听到步履远去,杨恒的心底一阵空虚。背后,有一双刀锋般的目光须臾未离。
他走进屋里,明灯大师躺在床上,西门望正在关切地问长问短,猛一拍大腿懊恼道:“你怎么不趁机杀了他?只断了这混蛋一只手掌,太便宜他了!”
明灯大师微微一笑,望向杨恒。刚才发生在门口的一幕,他已看在眼里。
“大师,”杨恒收拾纷乱的心绪,走到床前道:“你的伤势要不要紧?”
“你看我能说能笑,还会有什么事儿?”明灯大师洒然道:“你见过明昙师妹了?”
杨恒晓得明灯大师是有意将自己的注意力引到别处,说道:“她被软禁在枯崖秘境中,由天心双木负责看守。我没有把握击败这两位道长,只好暂且退了出来。”
明灯大师欣慰道:“好哇,总算你懂得了审时度势,不再是只晓得玩命的愣头青了。”
杨恒勉强笑了笑,道:“可这回你却玩大了,差一点儿把命丢在了神藏峰上。”
明灯大师摇头道:“盛霸禅还没这本事,我的伤大半是拜无相神君所赐。”
“龚异嵬?”杨恒一怔道:“这人妖怎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找上大师?”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明灯大师的眉头微微皱起,思忖道:“这事情透着古怪。”
西门望问道:“老严,会不会是宗神秀派他来干掉你,省得后天你去捣乱?”
明灯大师道:“不太像。一来宗神秀和无相神君素无交情,岂会托他杀我?更重要的是如果宗神秀存心除掉贫僧,那盛霸禅又岂会放我下山?”
杨恒闻言本想取出藏在怀中的那枚银饼,向明灯大师说明石颂霜生母当年遇害的真凶。可看见明灯大师伤势沉重,实不宜再受刺激,当即改变了主意,说道:“或许他是记恨我和真禅,连累大师受了无妄之灾。”
他转首望了门外一眼,又问道:“大师,小夜呢,不是她也跟着您来了长白山吗?”
明灯大师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事。”从枕头下取出小夜写下的那封短笺道:“她被盛霸禅带人从客栈劫走,后来又落入蓬莱剑派之手。这封信函便是黑白无常之一的白无常裘伯展送来给我的。”
杨恒接过信函看过,也是猜不透其中的意思,拧紧眉头问道:“莫非她是受了胁迫?”
明灯大师道:“可从此信来看,笔迹流畅,语句通顺,不像是受人威逼。”
杨恒颔首表示赞同,但心中的疑窦却更深了,说道:“不成,我这就去找她!”
西门望道:“杨兄弟,凡事关心则乱。偌大的长白山,你到哪儿去找小夜姑娘?”
杨恒也知西门望说的是实情,苦笑道:“为了我的事,害苦了大家。”
第六集 残阳唱夜 第二章 订约
“错了,这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事?”明灯大师正色道:“这棋局早在八十多年前便已布下,经过各方几番较量试手后,如今终于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尽管湖面风平浪静,百尺之下却是潜流汹涌。而你恰好就是无意中投入到波心的那一颗石子,在打破平衡的同时,也掀起了万丈巨浪。”
他略感疲惫地换了口气,接着道:“即使没有你的出现,也会有其他人来充当这枚石子──仙林又到了要重新洗牌的时候了。”
西门望一拍大腿道:“老严,你这几句话说得精辟,教我茅塞……那个顿开。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心里也在犯嘀咕。打从祝融峰一战开始,才一年的工夫,仙林里出了多少大事?这锅盖总算是揭开了。”
杨恒细细思想,面色逐渐起了变化,说道:“我却觉得自己只是悬浮在惊涛骇浪之中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的一片飘絮。”
“不要妄自菲薄,阿恒。”明灯大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身份,你的实力,注定你绝不会只是一片飘絮。打开自己的眼界,除了儿女情长之外,这世上还有许多事需要你,也值得你去完成。能把握你命运的,惟有自己。”
杨恒注意到,这是明灯大师第一次用他的俗家姓名而非老尼姑起的法号来称呼自己。显然,他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委婉地告诉自己,除了曾经的云岩宗俗家弟子之外,自己还有着多重的身份,无疑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
西门望没有杨恒想得那么多,道:“杨兄弟,老子也早看出来了,你就是那个该干大事的人。老天爷把你折腾得死去活来,可终归没教你真格地去见阎王爷,那不正是‘天将降……’哎,我说老严,降什么来着的?”
明灯大师笑道:“那句话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难得你把这句话用对了地方。”
杨恒没吱声,他知道明灯大师这席话里开导与鼓励兼而有之,着实用心良苦。但想想自己的事情可谓一团糟,莫非是老天爷找错了人?
他在明灯大师的屋里又坐了会儿,始终不见石颂霜回来,想她是存心回避着自己,暗道:“我若坐着不走,反倒像纠缠不清了。”于是乎起身告辞,慢吞吞转到西厢房探视真禅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