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忍不住抓起信反复地读。
信上字迹潦草匆忙,却是白帝亲笔无疑。其中列举姬燕歌私下昆仑、违令公务、不服训诲等数条罪状,最后一条,竟写着姬燕歌同瑶光逆谋毒害师尊,如此重罪,将来瑶台难入、仙山难登,不必修习,即日逐出昆仑,断了师徒之名。
姬燕歌只觉条条罪状无不是莫须有,看到“毒害师尊”那条更觉荒唐无比,怒极想笑,眼泪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将信纸氤氲成一片墨黑。
江寒烟忙道:“师妹,师妹别哭!白帝师伯从云梦泽回来就心脉虚弱,先前……先前几日服了瑶光大人送去的一帖药,当即幻象迭生,似是走火入魔了。这信定是他神志不清时所写,姬师妹,你万不可当真!”
黄宗石亦道:“江师弟说的是。小歌,你此刻不必回昆仑,且在中原停留一阵,等白帝师伯的病好转,你再回来。”
姬燕歌道:“瑶光?瑶光怎会毒害师父?”心思一转,忽然道:“是他,一定是他……慕容必有问题!我总觉他有蹊跷,那时瑶光送他返魂珠,我借故在上头抹了药,只要他把返魂珠交给旁人,那人当即受内息反噬。一定是他,是他把那颗返魂珠给了别人,那人借瑶光的魂息制造幻象。师父病重之时这才信了。”
饶是留瑕平日心思灵活,听她这一番话亦不由微微愣怔,小心翼翼道:“我自然不信瑶光害自己的师父啦。可是……可是慕容不会武功,他能把返魂珠交给谁?这个人既能悄然出入昆仑,又会极高明的术法,似乎……似乎不太可能啊。”
姬燕歌心下大乱,孩子气地吸了吸鼻子,道:“他说我害他?十六年了,十六年来他这般对我,如师如父。毒害师尊,哈,毒害师尊!”
天色阴沉,乌云压低。酒肆中酒客见一绝色少女掩面而泣,不由纷纷侧目,心生几分怜意。
黄宗石一见,忙拉住她,郑重道:“你……小歌,我说过了,旁人不再当你是昆仑弟子,你却还是我黄宗石的师妹。”
江寒烟亦淡淡笑道:“咱们不当你是师妹,为何此刻还来?”
姬燕歌方才心下强忍,眼中早已氤氲起雾,闻言不由大恸,起身到几人跟前,竟屈膝跪落,含泪道:“几位师兄师妹,请你们多代我照料师父。我在这里多谢了!”说着深深一拜。
留瑕揉了揉眼,愀然道:“姬师姐,你……”说着回头去摸箭筒,将自己的一支小金箭递给她:“姬师姐,若在中原有人欺侮你,你就一箭射死他!”
江寒烟和黄宗石对望了一眼,终是伸手从宽袖中摸出一卷书,交给她道:“这是燕墟城心法,你师父临去云梦泽前给了我,让我日后转交给你。现在他……他……罢了,不必再提。姬师妹,你拿去。”
姬燕歌却不肯受,忽见含真、华真二女提剑就要朝手上横去,当即迎剑一挡,厉声道:“你们做什么?”
含真道:“咱们虽是昆仑侍婢,却蒙姑娘不嫌,侍经侍香,自有多年情谊。此去相会无期,只有自断二指,以报昔日恩情。”
姬燕歌手中剑纵出,内息一逼,已将她两人的剑震断,道:“我又不是立时死了,留得命在,何妨没有相见之日?以后断不可做傻事!”
华真忍泪应了,却听留瑕呜哇一声哭开,抹泪道:“姬师姐,你走了还有谁陪我玩闹?要不……要不你拜到我师父门下,做我的师妹?呜呜呜,给你做我师姐也可以啦……”
姬燕歌忍不住破涕为笑,侧头悄然抹去脸上泪痕,望着四周忽道:“小燕呢?”
黄宗石道:“现下掌门更替,我带他下山怕是不便。你放心,他有瑶光照拂。”
姬燕歌这才点了点头,只听窗外雨声渐起,豆大的雨点打在屋瓦上,转眼已成倾盆大雨,乌云斜移,厚厚地遮蔽住整个天幕。
姬燕歌道:“诸位多谢了,咱们就此告别。往后的事,往后再说。”说着推开窗格,身影一动,已纵出酒肆。
黄宗石道:“小歌,你……”
姬燕歌侧头道:“他既与我了断师徒之名。我是本门弃徒,如何再与其他弟子同处一室?”
黄宗石急道:“小歌,不要赌气!此地只有咱们,何必拘泥规矩,你要站在外头淋雨吗?进来!”
却见姬燕歌摇了摇头,紧紧抿着唇立在雨中,顿了一顿,扬声唤过青鹿就走。
黄宗石道:“你等等!”说着和一行人撑开伞追出酒肆,伸手摸了两枚冷烟火给她,低声道:“拿着。等白帝师伯的病势稍好,我就去找你。”见姬燕歌不受,又道:“小歌,拿着!”
姬燕歌接过来,道:“保重!”说着也不要他递来的伞,只是回头轻叱青鹿,顷刻之间,已在数丈之外。
众人策马远望,只见暴风骤雨如白烟一般笼在城头,那抹青影像一个跳跃的小点,稍一分神,就看不见了。
云去雨收,骤雨转小。
姬燕歌一觉醒来,却见身上衣衫未湿,再一抬头,只见青鹿口中衔着一片极大的芭蕉叶,努力昂首遮在她头顶,不由微微笑开,起身揽着鹿颈道:“咱们走罢。”
青鹿朝着西面跃开几步,只听姬燕歌涩然笑道:“咱们不回昆仑啦。”青鹿心下疑惑,蹶着蹄子望向主人,似乎在问:那去哪里呢?
姬燕歌心道:若是平时,去找唐呆子倒也无妨。如今这个样子,我才不去。何况……若他杀了商山四怪,难道往日隐瞒了大半武功,难道他心计如此之深?
这么一想,心里到底生了嫌隙,只俯身对青鹿道:“反正都不认得,去哪里也一样。咱们只挑大道走,最后到哪里就是哪里。”
如是过了七八天,先后路过乾陵昭陵,又到了一个小小的城镇,约莫已在华山境内。姬燕歌进城换了身浅檀红襦衫与牙色系裙,又启程一路朝南而去。
她从晨朝到日暮,走过繁华市井,走过墟烟农户,从沿途无数风景里穿行而过,望着集市上人声纷纷,屠沽造酒分肉,妇孺相携出游,不由心下茫然,不知所以。
她这一路走得甚慢,等到了河南府内,身在襄阳城外,已是十几日之后。
姬燕歌看了看夕阳将坠,只道:“襄阳城门已关,咱们不必进城,在城郊找一家农户投宿,好不好?”
说着牵着青鹿北去,只见襄阳城郊依稀坐落着几家农户,炊烟稀薄,又朝前走了五六里,又有十几家农户,院外围着整齐的木篱,家中正起炊烟,心道:就是这里吧。
于是走到一家院外,正见一名中年妇人俯身挑水,便扬声道:“大娘,可否在您家投宿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