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见他不语,只轻声催促:“大人,下棋……”
瑶光落了子,忽道:“许是我错了。三年之前,应送你上紫微城托付给庞修,由他疗伤,兴许更妥。”
慕容愣了一愣,随即落子而笑:“大人说庞长老是个讨厌的怪老头,不去也罢。我苟得三年性命,已知足了。”
他乖觉柔顺地伏着,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却让人无法不与他平起平坐。如果可以,甚至会有人想留住这种虚弱而温柔的美,清澈透骨,只得永远蛰伏在强者的羽翼下,一触即碎。十分微妙。
瑶光推乱了棋盘,覆上他已不能动的左手:“我实有不甘。”那股纯阳内息立即循着经脉传到慕容体内。很奇怪,这三年里他一直为慕容疗伤,分明已有伤愈之势,如何一夜之间忽然生变?
慕容的左手指节由青紫逐渐恢复血色,然而瑶光内息一收,却又前功尽弃。他只将下唇紧咬得泛白,一味隐忍,疼痛烧心之际,侧眸而望,忽见案上摆着一颗偌大的白玉珠,青色流光在其中流动不止,仿佛降在尘间的一抹精灵,甚是精妙,便轻声道:“这是返魂珠,是不是?”
瑶光见他难当痛楚,有意分他心神,道:“不妨猜猜这原是谁的。”
返魂珠中存着人的一抹微弱魂息,魂息的主人在世,此珠便昼如玉石、夜似明珠,魂魄流转不止,外表虽然精妙,实际却无甚用处。
慕容凝视着玉珠中的那道青影,道:“是姬姑娘送的,是不是?”说到此,却忍不住疼得蹙眉。
“难受得紧,便不要说话”,瑶光道:“我封住神识,再护一护你的心脉。”
慕容似是一惊,挣扎着要起身,道:“不可!大人封了神识,若有异动也……”
瑶光微笑道:“偌大客栈,有何异动?”见慕容还有话说,只微微蹙眉,似恼非恼:“伤重如此,为何还要说话?”
万点飞花,十里桂子,一道青影在洛城坊间穿行而过,却不留半点蹄痕。
青鹿的脚程极快,不出半个时辰,姬燕歌已在洛州桥下。
姬燕歌露出失望之色,俯身凑在青鹿耳边道:“来洛州桥做什么?出洛城,咱们回昆仑!”
青鹿扑棱着耳朵不理她,等看够了主人喜笑怒骂,这才傲然地走近几步,仰头衔着她的衣摆朝渡口踱了几步,似乎在等什么人。
姬燕歌和它大眼瞪小眼:“有人要来?”可转眼间,青鹿大王已将屁股朝着她,理也不理了。
姬燕歌奈它不得,过了片刻,才见一叶木舟缓缓驶来,心道乘舟沿着水路到川南,再走旱路,算来时日竟也不长,便扬声唤道:“船家,停船!”
艄公撑杆靠了岸,见是一位妙龄少女搭船,更是为难,道:“这……近日官家南下,水路不好走,老头儿这是最末一条船。只是……这船上已有男客,姑娘……”
姬燕歌道:“我坐在船头便是。”
“那姑娘这鹿……这,老头儿小船一条,怕是……”
谁知青鹿凑近嗅了嗅老头儿,又看了看船,似乎不愿为主人添难,掉头撒欢就走。
正当此时,只听船中人道:“姬师妹吗?”
船家一听两人认得,思量着算不得失礼,便也乐得多赚一份钱,当即撑船靠了岸。
姬燕歌哪料船上竟是沈秋水,稍一犹豫之际,俯身上了船。
却见他一袭白衣,手里横握一支玉箫,将剑收在袖中,俨然一副纤弱书生打扮,姬燕歌乍见之下,不由脸上微红,竟自情怯,道:“多谢。”
船虽窄小,舱内却有一张木几,上头堆放着几束桂枝,一片金黄星星点点,直薰得袖风暖人。
她未上船时,沈秋水闻这桂香沁人心脾,倒也清爽,这时却渐觉出空中缭绕着一股微甜的旖旎,颇不自在,便点了点头回礼,竟也无话。
船行了一柱香功夫,忽听“啪嗒”一声,只见两只沾着朝露的莲子被连枝抛到船头,原是各条小舟上的船家相互赠答。
艄公拾了莲子抛给两人,哈哈笑道:“老头儿是粗人,就听你们这些公子小姐说,说什么‘南塘莲子熟,洗马走江沙’。眼下正是莲子时节,怎么样,洛城的莲子不错吧?”
沈秋水回道:“老先生说的是,白乐天诗云:‘酒钩送盏推莲子,烛蜡粘盘垒葡萄。不醉遣侬争散得?门前雪片似鹅毛’,秋冬吃莲子,正是时候。”
艄公撑杆的手停了一停,从舱中望去,但见远处江烟一色,苍茫如斯:“公子也是临安人?”说着大笑道:“难得啊难得,老头儿十余岁离开临安,盘桓洛城汴京,如今竟能一遇乡人!公子提到酒,老头儿好酒没有,梨花酿倒有,公子请!”
姬燕歌第一次见他白衣如是,手中按剑换成了玉箫,击节而歌。她从未听过吴语软侬,仰头俯首之时皆是温存,此刻不禁一阵心神恍然,从心下迅速传到耳垂火烧一般。
沈秋水不便沾酒,因难却艄公盛情,便以茶代酒饮了三杯,又将莲子去了苦衣递给姬燕歌,正见她目光停在自己身上。纵他年及弱冠,不似少年时候那般青涩羞怯,脸上也不禁微微一红。
他在武当派中位居首徒,无论年纪长幼,便是所有人的大师兄,平日稳重自谦,从未感到一丝得意。然而此刻却觉一种莫名想法膨胀,让他气息渐乱,刹那之间,竟动了心念。
姬燕歌将一颗莲子咬在口中,直等无边苦味蔓到嘴里,心下逐渐清明,忙四下找了话头,打岔道:“黎阿剑本应归你”,想了想,却终是不愿说一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