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桓夙近来已经开始用药了,对食物更是没有兴致,一日难得吃什么,孟宓只能让人多熬些粥,时刻备着。
&esp;&esp;饭后她抱着黎走入了寝殿。
&esp;&esp;窗外摇曳的青竹比往年好像又茂盛绵密了不少,他坐在琴台边,手指抚着琴弦,低沉的宫音缓慢而悠扬,轻灵而缥缈,好似坠入了一团水云之间,只见白鹤穿堂,鸥鹭憩檐,脉脉的一缕夏花幽芳窜入,青色的竹影描画在他的玄袍上。
&esp;&esp;他侧向而坐,俊朗的面目宛如石刻的雕像,巧夺天工。
&esp;&esp;孟宓将黎抱到小床上,刚放下孩子,听到他清沉的声音:“小时候,三兄喜到寒苑,用竹条打我,辱骂母妃,后来,我砍了竹枝,用竹条戳瞎了他的眼睛。”
&esp;&esp;孟宓手指一颤,若不是黎太小听不懂人语,她现在一定抱着孩子先退了,可这么冷血的话,他说来云淡风轻,孟宓皱了皱眉头,往事已矣,她不想知道这些,但那些事,她其实多多少少在先生那里已经听过了。
&esp;&esp;她轻曳着一袭薄绡,走到桓夙身边,他的指尖抹过丝弦,清幽的古琴音宛如天籁。
&esp;&esp;“七兄曾经把我从树上推下来,后来,我将他推入了井里。这一世,欺负我的人,我一个都没有放过。”
&esp;&esp;他收了手,指尖抚过孟宓的唇,冰冰凉凉,孟宓丝毫不退,他挑眉问:“我吓到你了?”
&esp;&esp;孟宓摇头,“没有。”说着将他的指尖含了进去,她吻得仔细,温柔的碰触让桓夙忍不住俯下身将她轻薄的嘴唇吞没了,孟宓抚着他的脊背,像在安抚,她心里清楚,桓夙是在告诉他,要做一个王,必须忍常人所不能忍,可能会被太多的人盯上,也许自己也会变得不像自己,而他并不愿意黎经受这些,也是在试探她的心意。
&esp;&esp;她气喘吁吁地倒在桓夙的肩头,“夙儿,等你好了,我们南海捕鱼晒网,或者,去北边放牧游猎,你说可好?”
&esp;&esp;“嗯。”
&esp;&esp;微生兰留下的药方很奇异,老御医们都说见所未见,但孟宓觉得这便对了,这帮老庸医没见过的,才是好东西,她给桓夙用了七日,最后一次,她发觉桓夙的眉梢,浅浅地动了一下。
&esp;&esp;这药是苦的,孟宓尝过,桓夙的反应是一个正常人喝到苦药的反应。
&esp;&esp;但还不同,桓夙二十年没有味觉,一丁点的味道会在他这里放大数十倍,这药到了嘴里,苦不堪言,也是他素来善于忍耐,才只露出了一点马脚。
&esp;&esp;孟宓眼睛雪亮,握住了他的手,“怎么样?”
&esp;&esp;他缓慢地撇过目光,露出一抹若隐若无的苦笑,“不好。”
&esp;&esp;“是不是苦?”孟宓激动地握着他的手摇了一两下。
&esp;&esp;桓夙俯下目光看了眼被她握住的手,问,“这就是苦味么?”
&esp;&esp;他如今才吃过苦,知道了什么是苦味。
&esp;&esp;孟宓眨了眨眼睛,桓夙不知道她在想着怎么算计自己,捏住了她的手指,孟宓道:“看来有用,今日的药已经喝完了,我去帮你准备晚膳,我亲自下厨!”
&esp;&esp;听说亲自下厨,桓夙轩眉一挑,仿佛不信。
&esp;&esp;孟宓鼓着腮帮子,“在秦国我做过的,只是你那时候尝不出来,等着。”
&esp;&esp;她飞快地窜入御厨房,在御厨的指引下择了几道味道大的菜,忙活了两个时辰,才呈了一整桌,命人搬到桓夙的御桌上,琳琅满目的珍馐,桓夙压着一点惊喜,眼光浅浅地掠过,“孤担忧番外桓夙篇(一)
&esp;&esp;桓夙出生的时候,楚王已经有了六个儿子两个公主,他的降生,并没有令楚王有多振奋,反而因为他母妃出身低贱,样貌平凡,是楚王糊涂之下造下的一桩罪孽,他便不待见他们母子。
&esp;&esp;他小时候,有一次,楚王带着一众宫人仆从,携楚宫诸位嫔妃皇子出外游猎,回城时个个的袋里装满了猎物,楚王于是心情大悦,率众回去了,更对狩猎中表现优异者大加赏赐,连漏了一个人都不曾发觉。
&esp;&esp;被留下的桓夙一个人晃到了南山脚下。
&esp;&esp;这一带有蓊蓊郁郁的果树,水流清冽,他沿着溪石缓慢地往上游走。
&esp;&esp;一面走一面找父王的人马,哪怕只有一个人都好。可他走到上游,欲穷其林,却只看到扔在溪边的残羹冷炙,还有倒下的迤逦的帷幕彩帆,他抱着的一颗紧张忐忑又充满期待的心,最后,慢慢地,变成了早知如此的平静。
&esp;&esp;没有人留意楚国的九公子,就好像他的母妃在寒苑里,除了受到冷落、嘲讽之外,更多的人,选择的是无视。
&esp;&esp;人说墙倒众人推,可他和他的母妃,从来都不是墙,不用推,只要完全地漠视就足够了,他们会磨平王族的傲气,会卑贱底下地在夹缝求生,会在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死去。
&esp;&esp;那一瞬间,多年来的积怨和不平统统没有了。
&esp;&esp;这世间的残酷,比他想的还要多得多。
&esp;&esp;桓夙入了果林,没头苍蝇似的在里头乱撞,如果转不出这片林子,也饿不死,他不怎么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