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没有跟他说起家里的情况,他也几乎不问。不过看看对方家里这财力这身份,她觉着自己这点家底小事应该是早就被查得清清楚楚的。她父母死得早,一场车祸直接把两人一波带走,将她关于父母的记忆清洗得干干净净。
她拥有的一切,爷爷给的有,她努力挣来的也有,唯有父母给的只是一条命。要说没有怨过那都是假的,平白无故把她带来这个世界,然后分分钟丢下她撒手人寰,太多时候她在梦里哭着问他们,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醒来看到老爷子通红的双眼,她就心如刀割——这世界只剩下她和爷爷相依为命了,她怎么能走?
而秦云彦的从天而降,让她觉得父母好像还是留了点什么的。她早逝的母亲跟秦母是儿时的好友,同一条裤子穿了好多年,各自嫁为人妇,一个随着丈夫漂泊海外,白手起家;一个留在故土,柴米油盐,奈何红颜薄命。
秦母见到她的第一天就哭得肝肠寸断,回忆起当年和她母亲的儿时趣事,伤感得不能自己。往事不可追,秦母拉着她伤感了老半天后,毅然决定让自己的下一代延续当年“绾角姐妹”的情谊。
那一桶狗血就是这样泼到了秦云彦和陈欢庆身上的,连带染红了一本结婚证。
她觉得自己在秦云彦的心里怎么着也该有点主角光环,就比如是一个坚强生活、心怀感恩,无论被如何对待都能眼里常含泪水,微笑地对这片土地和人间爱得深沉,浑身上下时不时还能扑棱扑棱地闪两下圣光的女主。
可惜她想得太多了,人压根就懒得理她。
但也好,乐得自在。
嫁给他之后,总归是生活条件好了很多。但关于老爷子的事情,她还是没提起,秦母有跟她说过,把老爷子接到家里来照顾,被欢庆拒绝了。秦云彦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在他小时候都相继去世了,要是把欢庆爷爷接到家里,为老独尊,她觉得心头不舒服。
那是她的爷爷,不是别人家里生活条件优渥的老人。
欢庆平时爱宅在家里,但每周都要抽出时间去疗养院看爷爷。有些难受的心事,憋屈的苦水,她只爱跟爷爷说。想想幸好现在老爷子老年痴呆,要真神智清明,听她倒这些破烂豆子事儿,不得糟心死。
欢庆每次去看他都要带上老爷子最爱吃的柿饼,趴在他腿上,或者推着他的轮椅在林荫道上慢慢走一段,细细碎碎地说一些这样那样的小事情。基本老爷子的耳朵是自动屏蔽她的,就连她在说自己结婚了的时候,他也只是指着不远处一个走路的陌生人说那是他可爱的小孙女。
她轻轻应下来,看着那陌生人柔和的侧脸,轻轻说:“嗯,你的小孙女现在过得很好。”
壁立千仞,再坚韧的石壁总也要立在土地上。
欢庆的爷爷就是她的土地,是她在这人世里漂浮,唯一觉得自己还有地方可回的那一块故土。
所以,当结婚一段时间,欢庆照例在周末去看爷爷却被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告知她爷爷已经转院的时候,心头像是被挖了一个巨大的洞,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慌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那也是她第一次跌跌撞撞,神色慌张地冲到宜丰大厦,瞪圆了眼睛吼那个前台妹子,“秦云彦呢!让他给我下来!”
当时大厦里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把欢庆列入“不知天高地厚来闹事的煞笔姑娘”行列。却没料到他们那位一向高冷的总裁竟然步履匆匆地从楼梯里走出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就拥住了那个发抖的姑娘。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水:“怎么回事?”
“我爷爷呢?”她大口喘着气,双手把他的西装外套揪得紧紧的,“我爷爷在哪!”
那是秦云彦第一次看到崩开了淡然表情的欢庆。
他一直以为这女人无坚不摧,不管是心还是人。她没有底线,原则也十分弹性,任何事情到了她那里,只能跟心情挂钩似的,完全无法让人预料发展和结局,全凭她一颗心。
一个人,总要有个弱点才显得活生生。
他从前一直都摸不到欢庆的弱点,直到他看到那女人抖着肩膀趴在老爷子的双腿上,凄凄地哭。
她什么话都没说,就只是一声一声地喊爷爷,像小女孩似的,一脸惊慌的泪水。而那老人眼睛里全然没情绪,默默又漠漠,有那么一会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喊了个他从没听过的名字,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陈欢庆。喊了几遍没人应他,他就忧伤地眨眨眼睛,换了个名字,继续喊。
他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莫名觉得胸口有种钝钝的疼。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向来不识愁滋味,人间疾苦什么的,跟他能有五毛钱关系。欢庆和她爷爷,让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了“心酸”这个词。跟钱太少,情太薄没多大关系,而是那种生来孤独的人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维系。
心肺没长全的秦某人第一次见到这种维系具象化在他面前,化作欢庆的眼泪,化作老人轻声的呢喃。大概是那个时候开始,秦云彦对秦父秦母孝敬了许多,秦母乐得笑不拢嘴,把这功劳归给了欢庆,于是秦家二老对欢庆这个儿媳更满意了。
那一天的欢庆,让秦云彦切切实实觉得,她是活生生的。热烈的喜怒哀乐在她身上跳跃起舞,每一处落脚都扎开一个血口,从血口里开出一朵朵如火如荼的红山茶来。
从那以后,他偶尔也会去看一眼欢庆的爷爷,但基本上是碰不上欢庆的。但也遇上过那么一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