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生虽拿着蒲扇一心一意扇着炉子里的炭火,可他的眼睛却时不时的往门口张望,一次、两次……都这么久了,乌荷怎的还不回来?捏着蒲扇的手不觉用力,有那么多话要说吗?
炉子上的药罐子咕咚咕咚极速冒着白气,顾大娘解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恒生,药开了……咦,他爹,恒生哪儿去了?”
屋檐下只有一个燃着炭火的炉子,一只叫的正欢的罐子和一把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大蒲扇,顾大伯装烟丝的手一顿,“刚才不还在那儿吗?”
顾大娘也不指望这向来不管事的丈夫能说出什么东西来,指着他手里的烟斗唠叨,“你少抽点,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乌荷也是,送什么不好非送这害人的东西。”
顾大伯却笑眯眯心情好好的样子,“……还是乌荷懂我的心思。”想起她送自己烟斗时,和自己拉钩许诺一天只能用一次的约定,顾大伯觉得好好笑。
顾大娘斜睨了他一眼,甩着手上俗气的金镯子望了望天,“都快晌午了,乌荷咋还没把肉买回来?”
恒生从家里出来,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大姑奶奶家,院门半敞着,隐约能听到说话声。本想敲了门再进去,可鬼使神差的一听到里头有人叫了声乌荷,他提脚就迈了进去。
大姑奶奶家的构造与他们家不同,前面院子很小,中间并排着的是厨房仓库,后面才是住人的地方。此刻大姑奶奶和一个陌生的女子正在厨房里忙活,恒生从敞开的窗户里恰好看清两人的身影,乌荷呢?
提着鱼从外面走进来的二丫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当中的恒生,惊喜的叫道,“恒生哥也来了,快屋里坐。”
厨房里的两个人听见声音,都抬起头,大姑奶奶慈爱的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哟,是恒生呀,这么久不见,又长俊了!”那陌生女子抓着把芹菜,对他友善的笑笑。
恒生回以一笑,走到窗边看看,问了大姑奶奶好,眼珠子便不由自主的往后院瞟。
大姑奶奶与二丫相视一笑,故意道,“来看你哥?”
“啊?”恒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抓着后脑勺问道,“乌荷在这儿吗?”
“能不在吗?”二丫一边将鱼放进盆里,一边爽朗笑出声,“……亏得我在贾屠夫那儿撞见了你嫂子,否则她还不跟我来这儿瞧她相公呢?你没见她当时那哼哼唧唧的忸怩劲儿啊,若不是我拉着,早跑了……”
二丫当在讲笑话似的讲与他们听,恒生却听得不大高兴,冷哼道,“他们还没成亲呢,哪里就是我嫂子了?”
大姑奶奶一愣,瞧见恒生面色不善,忙擦了擦手解开围裙,“二小子,你来,大姑奶奶同你说两句话。”
大姑奶奶将恒生拉到墙角下站定,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拍着他的手背问道,“二小子,你与我说实话,恨不恨你哥?”
“大姑奶奶问这个做什么?”恒生惦记着乌荷,一心想去后院寻她,偏偏大姑奶奶拉着他的手不放,恒生不免发急。
“慌什么?”大姑奶奶生怕恒生跑了,紧紧拽着着他的胳膊,“到底恨不恨,给我个准话。”
恒生晓得大姑奶奶铁了心要和自己谈谈。大姑奶奶不是别人,是从小就将他们兄弟当亲孙子爱护的长辈,恒生一直都很尊敬她。可关于这件事,他却一点儿都不想和旁人说。
大姑奶奶叹口气,道,“二小子,莫说你心里有怨,大姑奶奶又何尝不生气?不瞒你说,浮生刚回来的时候,我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就敲了他一拐杖。……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看着他跪在你家门口规规矩矩磕头认错,就又觉得这孩子其实也挺可怜……”
“那他为啥走了十年才想起这个家?”
“二小子,这事儿你哥确实做得不对,大姑奶奶已经训斥过他了。可你仔细想想你哥那要强的性子……”
恒生的性子?旁人不清楚,他却知道的很明白。浮生从小就要强,玩的时候要做孩子王,学的时候要学的最好。争强好胜,不服输,一旦认定了自己的目标,就会跟头蛮牛似的闭着眼睛往前冲,才不管你是谁人来劝说。只要他认定是对的,不管遇到什么阻挠,受了什么委屈,他都会咬着牙齿朝前走,绝对不会放弃!
大姑奶奶叹口气又道,“……你哥错就错在太把脸面当回事儿了……”
何尝不是呢?恒生心底一叹,浮生把出人头地看的比什么都重,所以才会不顾爹娘的反对执意的和梅家父女来往,在家里那么困难的条件下被他父女两个教唆的带上兔子出去奔前程,可惜……被骗了!恒生一直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定然被骗了,否则不会不与自己联系的。他那种性格,若晓得自恃聪明的自己却被人骗了,定接受不了的。这样想来,就很容易理解他为何不回家了,一回来就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就是承认自己输了。然而一向自恃颇高的浮生如何能承认自己输了、败了,他天生就只想做赢家!
“……怪不得他当上县令了才巴巴的赶回来认错!”
“你哥就是那性子,怨不得旁人!”大姑奶奶见恒生面色稍霁,又道,“二小子,我晓得你与你哥自小感情亲厚,他虽有错,你也多体谅吧。不为别的,就为了你爹娘。”
大姑奶奶语重心长道,“……这些年我在一旁看着,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你哥。如今他回来了,你娘扬言说不认这个儿子,可就真的不认了吗?这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早晚都要在一起的。既然如此,早好早了,是不是?大姑奶奶是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和和美美……”
“我明白。”恒生点头道,“大姑奶奶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你让我好好想想……”回头又往后院看了看,“我先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