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爽了,但是晋西北彻底打成了一锅八宝粥。
这次的大讨论,最大的特点,必须用两个字概括——分裂。
所有的阵营和阵营里的声音都是分裂且混乱的。
文学界大体上分化为老中青三代,最老的那代批评方星河无病呻吟,为悲剧而悲剧,为暴力而暴力,作品价值导向扭曲。
中坚一代认为《苍夜雪》的前半部极具现实意义,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强悍文意。
等到熊培云的深度解读一出来,中坚一代内部再次分裂,开始有人觉得现在的结局确实更好,非常升华,将那种混乱的隐喻玩出了一种癫狂的美。
而青年一代,坚持认为《苍夜雪》开创了一个文学品类,叫做新时代视角下的青春伤痛叙事。
简称新青春文学。
有别于之前的青春革命叙事,新生代生活在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当中,他们的使命就是写出这个时代的青春。
青春文学和传统严肃文学没有高低之分,只要能够写出深刻的意义,写出具备警醒性的价值,写出一代人的真实所见,那么就是好的文学。
然后,老中青三代里都有人强烈的反暴力,也有人强烈赞美这种个人主义复仇意识。
其中,以先锋派对方星河的吹捧最为不遗余力。
苏童甚至发文称:“能将悲剧写得很美是一种更加宝贵的天赋,方星河笔下的死亡具备一种极其残酷的精神浓烈之美,远比余桦的更美。
陈苍的个体精神是如此的渴求死亡,而这种渴求之所以生发出来,恰恰是因为残酷的环境只给人留下最后一种尊严,死亡。
那片万世轮回的雪花,和我们数千年来流过的所有血都产生过关联,它盖在陈苍的睫毛上,既象征着约定成俗的古老道德观,又隐喻了陈苍个人对誓言的实现,最终深刻点题。
复仇的章节名叫夜,死亡的章节名叫雪,而意象诗化的表达中又没有陷入虚无主义的价值真空,并且在语言实验层面向前跨出了一大步。
我注意到,方星河的单行分段、文字使用、行文语法、语气设计等等一切处理方案,都有一种极致的顺畅和简洁,他在有意识的降低文字阻拒性,追求一种简单又不浅白的现代意境重构,是对汉语意象思维特质的向前探索。
至于暴力,只有外行才会从暴力的角度对他进行批评。
余桦在《现实一种》里兄弟相残的血腥场面可比方星河的写法直白粗暴得多,隐喻的价值却不大,某些老人家在批评方星河之前,先把当初对《现实一种》的赞美都收回去,不带这么双标的……”
余桦眨巴着小眼睛,满脸懵逼:妈的,这也能开到我?
额,先锋派开团先干余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习惯就好。
不过,《苍夜雪》能够让先锋派如获至宝,倒也正常。
这会儿正是先锋派最最式微的时候,当那些实验锐气消散之后,摆在先锋派面前的困境太过明显,余华早早转型干出了《活着》,残雪那种呓语式叙述连一部正常的高价值作品都写不出来,现在的先锋也就只剩口号了。
而方星河凭借三大优势让先锋派把他认为了自己人。
一,结构先锋。
二,语言风格前所未有。
三,核心病态癫狂。
于是苏童马原格非齐齐上阵一顿吹——巧了不是?他们几个还都是新概念评委。
然后,【独特的悲剧美学风格】就被总结出来,按在了方哥头上。
方星河看到那些吹捧,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苏童有事儿没事儿就爱刺一下余桦又不是什么秘密,《现实一种》肯定没有《苍夜雪》好,但是《活着》可没法碰瓷。
因为《苍夜雪》的生命力也就二三十年,等到东北大下岗的伤痛在新生代的笑脸中隐去,那段历史变成孩子们口中半信半疑的质问,《苍夜雪》也就失去了感染力的核心,变成一部普普通通的狗血虐文。
而《活着》的历史背景更为恢弘厚重,更易被明确认知,所以它的延续性一定更好,远好于某部诺奖作品。
所以说,很多时候,现代白话文的文字本身并没有高下,是文学作品的主题和主题所在的背景分出了高下,这方面越往后越吃亏。
盛世中华,不可能再有伟大文学,方星河对此十分笃定。
所以也就没有必要为暂时的浮华热闹而虚荣,《苍夜雪》回归应有的位置之后,基本只能保住两个名头——现在华夏文学体系中青春伤痛叙事的开山怪,现实主义悲剧美学的开创者。
别的都够不上,也没有必要强行去够。
什么先锋派中兴之作,什么女频虐文祖师爷,什么80后第一畅销书,听着都搞笑。
一般人可能就靠着《苍夜雪》吃一辈子了,方星河可看不上,他还有更远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