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志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看来他已经开始领会冯文山对他的良苦用心了。
牢山主峰阵地侧翼的战斗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敌我双方的对峙似乎没有丝毫的迹象。
映入邓建国一行人眼帘的是再常见不过的硝烟,沙尘,弹坑,弹痕,火焰,血迹和残肢断体,灌进耳朵的还是那爆竹般的枪声,雷轰似的爆炸声,摧心剖肝的惨嗥声,只不过那一具具横倒竖歪,血肉模糊的尸首几乎全穿着邓建国一行人再熟悉莫过65式士兵作训服,显然那些尸首全是步兵四连的战士的遗体。
两耳舒张几下,邓建国已经通过听声辨位,准确地判断出敌军的阵地上有五挺轻重机枪,分别布置在中间和两翼,特别是左右两翼,正好构成交叉火力,加之阵地前沿光秃秃的,没有可供掩蔽的地物,步兵四连每发动一波冲击,光那五挺机枪便足以令那些勇敢前进的中国健儿们血肉横飞,尸横遍地。
十三人突击队冒着危险进入步兵四连的阵地,打到现在这个份上,满员时有一百二十余人的四连还能战斗的人,包括轻伤的在内,最多不出四十人,看来四连的伤亡丝毫不逊色于硬骨头七连。
邓建国的脚下仰面横躺着一个中国健儿,胸膛,腹部和两条大腿,爆开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弹孔,仍在源源不断往外冒出猩红的血水,将一身国防绿染成紫褐色,他一张惨白的脸膛上五官扭曲,残留着痛苦的表情,一双光彩尽失,毫无生气的眼睛依然圆睁着,定定地仰望着弥漫着硝烟和死亡氤氲的苍空,隐然透露出对人生的遗憾。
嘴唇微微一翕动,邓建国伸左手在那中国健儿的脸上轻轻一搌,替他合上双眼。
从拂晓拉开战幕,至到残阳斜照,西边的天幕浮出血一般的猩红,一条又一条的血性男儿在邓建国的眼前惨烈地死去,当然也包括敌军的士兵,他们都那么年轻,那么富有朝气,充满活力,可惜为着各自国家的荣辱得失,不得不在牢山这片弹丸之地,展开浴血搏杀,挥洒着肌肉和鲜血,生命殒落,血染红土,今生再也无法创造生活,享受生命。
邓建国心肠已经变得坚硬起来,今天是他继数年前的牢山攻防战以来,亲历的最大一场血战,也是他亲眼目睹中国健儿战死沙场人数最多的一仗。
啾啾啾的破空尖啸声不绝于耳,时不时有流弹擦过邓建国的身侧,热浪吹刮在脸颊肌肉上,像火炙一样。
“弟兄们,你们快看,支援我们的友邻部队上来了。”
四连的一个战士看见邓建国一行人进入攻击出发阵地,兴奋得抬高上身,大声地吆喝起来。
“小心。”
一声暴喝过处,邓建国一个飞身扑击,将那战士摁倒在单兵掩体壕内。
啾啾啾嗖嗖嗖的几下破空尖啸声中,好几发子弹擦过邓建国的头顶,不由得替那战士倒抽一口凉气,幸亏他心机灵快,动作更迅如风雷,不然,又一条血性男儿血染南疆红土,
本已势单力薄的四连又减弱几分战斗力。
“兄弟,你刚才的高兴差点就变成扫兴了。”邓建国的左手一捏那战士的肩膀,沙哑着声音问道:“我是硬骨头七连的副连长邓建国,你们连长在那里?”
干咳两声,那战士嘘嘘的连喘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在你的左边。”
双手撑在单兵掩体壕的两侧过沿,邓建国奋力一按,噌的一声风响,身子朝左弹开一尺多远,旋即侧身翻转两下,胸腹四肢紧贴地面俯伏着,沙哑着声音喊道:“四连长在吗?”
“连长,硬骨头七连的邓副连长来了。”
那个战士干咳着,大声呼喊他们的连长。
“我在这儿。”
一个异常熟悉的闽南口音传入邓建国耳鼓。
心中一动,他侧脸朝左望去,一个趴在单兵掩体壕内,操着一挺56班用轻机枪的中汉转过头来,冲他喊了一声:“趴在那儿别动,危险。”
话音未落,那军汉又回过头去,继续操着他的轻机枪,嘟嘟嘟的打着五发长点射。
邓建国一眼便认出那军汉正是四连的现任连长赵文强,仔细地察看一下赵文强周围的地物,没有可以拿来当掩蔽物的。
左拳愤愤地捶打几下地面,他眉头紧皱,倏忽间,他察见赵永强的右侧俯躺着健儿,一动不动,他们后背的军装均给鲜血染印得绿里透红,红里泛黑,看得出他们是正副机枪手,已经牺牲。
灵机一动,他连续几个侧身滚转,随即双手扒地双肘顶地双脚蹬地,爬到那健儿的遗体后面,蜷好身体后,他向左边正兀自操枪射击的赵文强喊道:“老赵,我是小邓,来支援娘家人了。”
赵文强一怔,轻机枪立马哑火,他转过脸,错愕地望着邓建国,啾啾啾的尖啸声过处,几发子弹打在他掩体的周围,泥土飞扬。
条件反射地埋伏脑袋,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邓建国,似乎认不出这个满脸血污,但一双澄澈又墨黑的眼睛仍然那么秀美的少年军官就是当年那个才貌双全,勇贯三军的见习排长。
邓建国见赵文强一时认不出自己,脑子一转,改用一口纯正的四川话,格老子的个,你才升官几天,连老熟人都认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