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煦回去的路上都是想着,怎么就给陛下半路杀出了拦路虎,等谢长柳醒来知晓他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该是有多怨呐。
六月的天,已经有了初暑的征兆,特别是灰头雀,都要在屋檐下歇够了正午最烈的天才肯飞走,从而也不知掉了多少鸟粪,可是气坏了正梧宫的宫人,时时刻刻都要盯着,生怕脏了主子的眼。
摘星楼重建被提上了日程,工部的官吏日日都有三进三出东宫,与太子协商关于摘星楼重建的事宜。
今日依旧是工部侍郎陈舟第二次跑东宫了,自从他弹劾元艻后,就有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但同时的,也受到了不少人的使绊子。
元艻的事情一时半会没有结束,他赋闲在家,虽然被暂时免职,可却并未罢官,他随时都可以崛起的可能,但大多人心里都清楚,这所谓的弹劾勾结叛军炸毁西华门,谋反的罪名或许并不能让元艻下台,不然为何监察司至今都没有给出个结果定罪,固然是在文武百官的一次次追问下,监察司也不过一句“暂时并未查出元艻有相关嫌疑的证据”而阻挡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什么叫做并未查出相关嫌疑的证据,那就是说,元艻根本没有这个嫌疑,而陈舟的弹劾算什么?诬告么?
可,一日监察司没有下定论,元艻一日不能复职。
陛下有心替元艻正名,但如今抬到了监察司去,加之那仿造的玉龙印众目睽睽之下被拿了出来,陛下也不能说洗清就能洗清的。
固然,陛下也清楚,元艻这是上了谢长柳的当,是以,这件事就这么给拖着……
可就苦了陈舟。
摘星楼重建本就需大肆耗材,人力物力特别是财力都要跟上,可户部拿与蜀中的战事吃紧,国库余钱不足为借口,迟迟不肯拨款。他明白,这是在替元艻出气呢,故意压着重修摘星楼的款项不给,偏生要让他为难,居然还叫他自己想办法或者自掏腰包!他一个领着食禄的官吏,一年也挣不到多少,还得管自家的开销,再说了工部也不像户部,那般能讨油水,这不是平白给他难堪么,他如何能答应,为了这桩事,他往东宫都跑出一身汗了。
他正与太子说着,心中为自己叫屈。只听得内室传来一声惊呼,似什么被掉地摔裂,砸了个粉碎,突兀的响声,尤为清晰,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听见内室有宫人呼唤着太子,眨眼间,太子殿下就从椅子上离开了。
“太子殿下!”
在听到里边有异响的那一刻,秦煦当即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丢下面前还在给他汇报户部拨款还未到位的工部侍郎陈舟,就三步作两步的飞快进了内室。
宫人脸上似喜悦又似惶恐,地上是已经摔碎的药碗,药汁漫延了一地。
她看着秦煦,激动的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
秦煦脚下不停,着急忙慌的转着屏风进去,顺着宫人指着的方向,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的人。
他身形伶仃,一袭素白的里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更衬得他形销骨立,头发披在背后,有些散乱,被风吹起几缕发丝,好似是在证明着有风来过。
秦煦只能看见他单薄的背影,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望着屋外茂密葱荫的梅树,也不知是在看树还是看满树的绿叶,可此时的正梧宫的庭院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景致。
两个人的呼吸声或许是重叠了。
窗前的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头,看着那立在屏风处的男子说,“梅树是过花期了吗?”
秦煦一时间只觉欲语泪先流,他眼里是再也忍不住的汹汹泪光。他似是,为了等这一天,他好像等了许久……是花开花落,也是日复一日的煎熬。
他活着,可却没有生机,而只有此刻,看着他说话,他才意识到,谢长柳是真真正正的活着。
他不知道当初谢长柳在皇陵找到自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只知道,这会儿,他的生命似乎是跟着他一起活了。
秦煦的嗓子喑哑得难受,虽然太医们都说,他会有醒来的时候,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每过的一日都是煎熬,他好像是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了。
固然喉咙里似哽着,却不妨碍他朝着自己日思夜想之人回话。
他说,“过了,那你再等等第二年的花期吧。”不仅是今日之后的第二年,他们还能有无数的第二年。
谢长柳笑了,他扶着窗棂,修长的手指指头圆润,粉白的指甲盖泛着光。
他嗅着空气里夹杂着的青草的味道,也有其他他不知名的花香,跟自己满身的死气沉沉不同。
在醒来的那一刻,他也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活着。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抱着十皇子从摘星楼跳下去的时候,背后是随时都要倒塌的楼宇,前方是太高太高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