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穆玄英讶然,“杀了这么多人?”
浩气弟子道:“是啊,也不知是谁做的,但是如今长安的江湖侠士多在我们营帐中落脚,是以安家军只管向我们要人。只是……军师已与他们协议寻找凶手,五十具尸首抬过来,都是以重手穿胸,实在看不出是哪门哪派会有的邪门功夫?”
穆玄英怔住,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还未及细想,便冲口道:“你跟盟主说……我去一趟安氏军营,不惹事,即刻便回。”那浩气弟子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便见他匆忙牵了一匹照夜白疾驰而出。
安家军扎营在长安城外,安禄山在天子脚下扎营尚有些收敛。穆玄英远远地绕着营帐跑了一圈,没能发现什么异常,不得不将照夜白栓了,自己向营帐走去。他真气不足,脚步较往常沉重,实在不敢靠得过近,数名营外巡逻兵缓缓走来,他微微犹豫了一下该往哪里躲藏,忽地被人捂住了口向后就拖,穆玄英大惊之下双手以擒拿之势往身后袭去,身后那人挡了他左手攻势,终是抵不住右手,他手上不带真力,然而擒拿却极为快准狠,那人闷哼了一声,终于低声道:“是我!”
“出手倒狠。”莫雨按了按已然有些淤青的左胸,“你一个人来做什么?”
穆玄英不答,只问道:“你一个人跟安氏军作对做什么?”
莫雨漠然道:“我已向他们说过,不交出萧沙一日,我便杀他军中十人。”
“你……”穆玄英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只觉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说起,许久之后方道,“他们……军中有数万人,你只有一个人。”
莫雨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却有细微暖意,轻声道:“毛毛,我很高兴。”穆玄英不解其意地看着他,莫雨轻轻续道:“你刚才其实是想责我杀人太多的,我知道。但是你最先出口的是这一句,你仍当我是你兄长,担心我与他们硬拼吃亏,我很高兴。”
穆玄英垂下眼,忽然高声道:“萧沙不是王谷主的仇人吗?他自己不来?要你在这里杀人?”
莫雨道:“是我自己愿意来。”他顿了顿,道,“你不懂。他军中虽有数万人,但是每日死十个,其余人都会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日便轮到自己头上,安禄山绝不会任由此事发展下去,终要有个对策的。恶人谷中,多的是这样活了今日便不知道明日的日子,不会有人喜欢过。”
“那也不能……”穆玄英只觉自己有无数话要说,最终却都无法说出口,只得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是废话的话,“逼出萧沙,应当有其他法子的。或者你也当同王谷主一起……”
“我没有同谁一起。”莫雨淡淡道,“我一直只有一个人。”
“既……既然你同恶人谷中人并没有太多交情……”穆玄英咬了咬唇,上前一步道,“那,那么……”
莫雨看了他一眼,目光转而望向远处,悠悠道:“恶人谷……是个好所在。”
“活了今日便不知道明日,所以不用考虑明日会有何事发生。丛林野兽一般的弱肉强食,所以我在那里学会了怎样拥有最强的力量。”莫雨轻轻摇了摇头,许久之后看了看穆玄英,这个已阔别十年的少年终是长成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日后天地之大,将无穆玄英不可去之处,然而莫雨自始至终,都将只有一个造就了小疯子的恶人谷。
他浅浅吸了一口气,道:“我们打个赌。”
长安的偏僻郊外,灰色的雨仍是犀利不停,树木在雨中显得疲惫不堪。莫雨手指抬起:“三息之间你我各摘一片叶,大者为赢。赌注是……”
“你赢了,我不再杀人。我赢了,你跟我回去。”
穆玄英定定看着他,喉头犹如被什么物事堵住,莫雨却不由他思考,已数道:“一、二……”穆玄英无奈,回过身迅速摘了一片木叶。
莫雨将握有树叶的手掌摊开,穆玄英凝视着他的手掌,自己的手仍是握紧,安静半晌,嗫嚅道:“莫雨哥哥,我……”莫雨眼神清醒地看着他,听他慢慢犹豫着说出后半句话:“我不能离开浩气盟。”
莫雨眼帘微垂,握起手掌,掌力轻催,再打开时,手中木叶已成碎屑,被雨冲落于地。这一场赌的胜负从此掩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你回去罢,此处并非久留之地。”莫雨低声道,“稻香村早已没了……我忘了,这个赌,原本便是不该打的。”
穆玄英胸口如受重击,待要再说什么,莫雨身形晃动,几个起落之后再无痕迹。穆玄英慢慢松开手,掌中一片树叶已被他捏得发皱。他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个赌,也许是莫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够借着一时冲动下定决心要同他一起离开这个江湖,然而那个属于单纯幼年的稻香村,终是不在了。
穆玄英垂头丧气地回到浩气大营时天色已暗,饥肠辘辘地去找月弄痕讨点吃的填肚子,月弄痕见了他便一把抓住他脉门,脱口道:“不许走!”
穆玄英愕然道:“月姐你说什么呢?”
月弄痕不答,却顺手点了他几处大穴,接着拿绳子来捆好,穆玄英这才知道她是来真的,慌忙道:“月姐姐,出了什么事?”
月弄痕道:“盟主吩咐,你一回来便先将你囚起来再作打算。”
穆玄英一怔,许久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