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书摇头:“小女粗鄙,听不懂雅音。”
玉逸尘伸手按了琴音,轻唤了一声,孙原便自舱中端出一只短脚小几来搁在他俩中间,几上有茶,有温过的黄酒。玉逸尘自斟了杯酒,又替贞书斟了杯茶递在她手里,才道:“那咱们就静观这风景,可好?”
贞书捧了茶杯,拨顺了叫风抚乱的发丝,见两旁绿意缓缓而过,天地间的寂寞冷清,和着玉逸尘脸上的清寂越发寥落。她自幼惯于天地间的寂寞,在京中这大半年里,每日为生计所迫操心劳力,竟没有一刻如此时一般放松过,遂半眯上眼睛,拿半点游丝的意识感受运河中无声而缓慢的浊水东流。
不知过了多久,贞书猛然惊醒,擦了擦嘴角拉成长丝的口水,侧眸瞧玉逸尘,便见他端着一只酒杯,正含着笑意望着她。他递过一方白帕,她沾净唇角,复又还给他。玉逸尘问道:“小掌柜总爱坐着睡觉?”
贞书摇头:“并不是,只是这几日包粽子做草头太辛苦了些。”
玉逸尘笑意更深:“总有借口。”
贞书横了眉道:“你又未作过这些,怎知不辛苦?”
他唇角扬的更高,叫风拂起的发丝远远拂在脑后。许是喝了些温黄酒的缘故,他颊上浮着些淡淡的红意,衬着那高耸的眉角便有些娇媚之气。只是这样的意气风发的神色中,他眉间仍是一股挥不去的簇意。
他望着远方,忽而又开口问道:“所以那食盒里是你要送给我的粽子?”
贞书嘟嘴望着远方,怏声道:“皇宫里的粽子怕要比我做的更好吃。”
玉逸尘道:“并不。我最爱吃的是我娘做的白粽,顶尖上一颗红枣,香甜粘糯,只是总烫的叫人等不及。”
而且,只有端午节才能吃得到,他总共,也只吃得几回。
贞书见天色已午,怏声道:“可惜没有带来,不然至少可以顶得午饭。”
她话音才落,孙原便端了一只拖盘出来,盘中两只绿釉刻花碗,一碗里盛着两只白白糯糯胖乎乎的粽子,粽尖上点着一只红枣,碧碗衬着莹玉般的白粽,上面红枣浓艳分外好看。
玉逸尘拾了象牙长楮道:“我昨夜兴起,忆着我娘的作法自己包了一些,无论好吃与否,皆是我的心意。”
贞书端起来咬了一口,果真温香甜糯,十分可口。只是她不信他会三更半夜做这东西,摇头暗诽着全吃完了。
玉逸尘不过略动几口,见她吃完了,将自己碗里一只拨了过来道:“我已够了,这只你吃。”
贞书也不客气,挟过来几口吞下肚问道:“莫非这就是午饭?”
玉逸尘点点头,有些诧异的问道:“莫非小掌柜还没吃饱?”
这样胖大的粽子,一只都能饱的,何况三只?贞书辩道:“只是未免太单调了些。”
玉逸尘这才吃完碗中那只粽子,搁了碗道:“头一回请小掌柜吃饭,这样子确实显得玉某小气了些。下回找个好地方,玉某也寻些好东西叫小掌柜吃,如何?”
他的意思是出门不至这一次?
贞书不敢轻易承诺,假装没有听到笑了笑。
船依然往下行着,贞书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她虽也在渭河上划船,但从未这样长时间呆在船上过。况且她跟父亲宋岸嵘报备,说自己至多哺时就要回的。如今天已过午,这船顺流而下也不知行到了那里。逆流而上要更慢些,若赶天黑回不了家,只怕宋岸嵘又要心急。
玉逸尘此时又摆弄起琴来,一声声弦动皆是古意悠然。只是贞书不惯听这些东西,况且见船仍不返行,心中越发焦急。忍不住问道:“玉公公,咱们何时返程?”
玉逸尘伸手止了琴声道:“记得小掌柜上元节看灯时曾说过,最喜渭河畔卧岸看沙鸥。运河岸虽无沙鸥,但波光水声是有的。”
贞书听他说起上元节,忆起自己当日所说的满月夜,才醒悟过来他这是要带自己在运河上一直到天黑,遂指了天空道:“如今不过初三,那里来的圆月?”
玉逸尘望了眼天空,就见贞书坐的十分不自在。
她一上船就喝了一肚子茶水,方才几只粽子下肚,此时只怕有些憋不住了。
玉逸尘唤了孙原出来耳语几句,孙原点头进了船舱,不一会儿又出来到贞书面前道:“宋姑娘,请您到舱中方便。”
贞书在内方便完,自端盆倒了溺,将那盆洗净了又洗净了手,才复又到甲板上。孙原见她出来,自己又钻进舱中去了。
贞书赌气问道:“如今咱们走了有多少路程?”
玉逸尘道:“千里江陵一日还,咱们顺水而下,至少也走了五百里。”
贞书此时气的连话都不肯再说,正襟坐在船头空望着远方。玉逸尘仍拨弄着那琴弦,间或一声,古意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