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君面上神情倦怠,却是丝毫不损他那随处都雅致风流的气韵,一面舒活着筋骨一面道:“你若再不出来,我可就要回去了!”
褚浔阳快步下了台阶,用手指蹭掉他眼角打呵欠时溅出来的泪花,忍俊不禁道:“又不是我约的你来,何况这也才入夜没多久,你还好意思抱怨吗?”
“我再抱怨,也好过有些人没有良心!”延陵君道,长臂一揽,勾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到一边石狮子的暗影里。
他的后背闲闲的靠在石狮子的一侧,俯首就去咬褚浔阳的鼻尖,一面不悦的抱怨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从宫里出来也不知道找人给我报个平安,让我半夜等在这里,却是连抱怨两句都不成,你说你是不是没有良心?”
褚浔阳憋着笑,并没有躲避。
延陵君的唇落下来,在她鼻尖上啄了一下。
夜里的风,有些凉,他扯开了轻裘将褚浔阳包裹进去。
褚浔阳靠在他怀里,只拿手指在他衣领绲边的图腾上面轻轻的描摹。
她不说话,延陵君也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两个人就那样互相偎依,包裹在同一件轻裘底下,感受着丝丝暖意融入肺腑,隔绝了这夜色间所有寒凉的气息。
“怎么了?还是不高兴?”过了许久之后,延陵君才抬起手来,以手指轻蹭了下她的脸颊。
褚浔阳仰起头,朝他看过去,抿了抿唇角,却是突然说道:“我们去喝酒吧?”
延陵君略一怔愣,随后就忍不住朗声笑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你面前算是秀色可餐了,你却偏偏对着我还要借酒消愁?”延陵君道,那语气听来颇为怅惘,垂眸看下来。
褚浔阳听着他大言不惭的话,白了他一眼,举步往旁边走了两步,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又再沉默了下来。
延陵君跟过来,又从背后圈她入怀,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却是再度沉默了下来。
皇帝虽然暂时没有追究他们,但也绝对是不会轻易放心的,所以这会儿周围必定还会有他的眼线。
思及此处,褚浔阳就是心中一凛,拉过他的手,转身朝他看过去道:“今天的事,没有牵累到你吧?你这样子跑过来——”
“没事,他又动不得我!”延陵君道,无所谓的打断她的话。
有他的真实身份在,只就一般的事情上面,皇帝的确是奈何不得他。
褚浔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延陵君见她一直都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得已,还是只能先行开了口。
他往旁边石狮子的底座上面寻了块地方坐下,又将褚浔阳抱坐在腿上,用轻裘裹了,然后才把下巴抵在她肩头道:“白天宫里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是因为你身世的问题?”
提起这个话题,褚浔阳的心情就是自然的低落。
她抬手抱住了延陵君的脖子,靠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才道:“原来事情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可能很快的,这朝中就要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了。”
“嗯?”白天御书房里的事皇帝封锁极严,延陵君那里隐约得到的消息是有关方氏的,所以这会儿还是有些好奇的。
褚浔阳苦笑了一声,便是直言不讳的说道:“我原来是以为只有我的身世有问题,却原来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就连哥哥——哥哥他也不是父亲的儿子。还记得我那时候和你提过的,大荣亡国的那一段历史吗?当年父亲是从攻打浔阳城的战场上带回了我和哥哥,而就目前来看,哥哥便是当年大荣金煌长公主留下的遗孤。早些年的时候,父亲和她之间的关系有些特殊,而这么多年了,方氏一直都用我在作掩护,她的目的——可能是卷土重来,想要借由父亲这里做突破口,而在打着光复大荣的主意了。”
如果只是褚浔阳或是褚琪枫的身世问题,那问题还算简单。
显然这样的事实也是明显超出延陵君的意料之外了。
他不由的倒抽一口气,并没有马上做声。
褚浔阳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苦恼的继续说道:“以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才是异类,最起码父亲膝下还有哥哥在,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他了。他倾尽所有养育了我和哥哥十五年,我们却间接害死了他唯一的儿子,甚至于——在我和哥哥的身世上还不明不白的诓骗了他整整十五年。我想——或许从今天开始,我和他之间的父女情分就要走到头儿了。”
话到最后,褚浔阳便是自嘲的一声苦笑。
她先是短促的笑了一声,但是越想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就越发觉得这事情有趣,后面就有些哭笑不得起来,皱着一张脸道:“最可笑的是,我原来还只以为我的身份见不得人,可是现在——我居然连我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她会这样无所顾忌的对自己坦白这些事,恰是说明在她心里,已经完全的将他容下了。
这一刻,延陵君首先考虑到的却不是一旦卷进这件事里会有多少的麻烦,心里反而是一阵得意。
他的手扣紧她的腰,轻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褚浔阳的心中微微一动,这才重新抬起头来去看他的脸。
这巷子里的光线昏暗,唯有东宫后门的门廊底下挂着两盏灯笼,有些朦胧不明的光线笼罩下来,将那男子面上散漫的神情渲染的多了几分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