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这句话是在问我。
&esp;&esp;他手指似有若无按在我脉门上,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我半条右臂顷刻没了力气。所以只能沉默着将手里的剑勉强握握牢,顺着他视线朝碧落看了一眼。
&esp;&esp;他同样在看着我。
&esp;&esp;这个原本是我最熟悉的人,这会儿背着光,整张脸是一团模糊的陌生。
&esp;&esp;一身鸦青底暗金纹的直身简简单单,干净得没有沾染上丁点尘埃,他伫立在四周嶙峋交错的尸骸和乌烟瘴气的尸臭中,纵然看不清眉目,也盖不住无双风姿,着实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esp;&esp;与此同时,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他一身猩红大氅,谈笑间伏尸千里的凌戾。
&esp;&esp;猎猎长发下,苍白的脸映着艳红的唇,一双眼如湖光万顷净琉璃,生与死的并存,魔佛一体般魅惑众生。
&esp;&esp;仿佛天生一朵被黄泉河水滋养而出的彼岸花……
&esp;&esp;心跳由此剧烈撞击了几下,我愣了愣,一滴血随之从额头滑进我眼里。
&esp;&esp;视线再度殷红一片,我用力闭上眼,然后笑笑:“一丘之貉,为什么不信。”
&esp;&esp;“一丘之貉。”红老板将我的话缓缓重复了一遍,抬眼看向碧落:“自无霜城一别后,阿落可让我好找。”
&esp;&esp;“劳烦红老板牵挂。红老板也知,那些年来碧落留在无霜城究竟是为了什么,自从天降大灾无霜城主失去音讯,碧落从此也没了再继续留驻无霜的意义,碧落一向自在惯了,望红老板成全。”
&esp;&esp;“呵,失去音讯。”仿佛听了句多有意思的笑话,红老板嫣然一笑,手指却在我脖子上加重了点分量,“碧落,多年不见,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越发增长了。不过,既有脸面让无霜城主‘失去音讯’,怎的对于我这多年老友总是闪闪躲躲,避而不见。几百年的交情,几百年同生共死,阿落说忘就能忘,我年纪虽大,却是怎么也忘不了。何谓成全,阿落不妨教教我?”
&esp;&esp;话音刚落,地面喀拉拉一阵响,一顶白纱舆轿拔地而出,飘飘荡荡来到红老板身后。
&esp;&esp;而底下稳稳将它抬着的,正是之前那八个同血食者一样,在明王咒下四分五裂的那白衣人。
&esp;&esp;说是人,其实也不是人,轻飘飘一袭长长的白衫,裏着一团黑色的气,塑造出人的模样。
&esp;&esp;这些黑气源源不断来自地上的尸体。
&esp;&esp;“红老板打算带她去哪儿?”
&esp;&esp;转身带着我踏上这顶舆轿时,碧落望着红老板的背影,问。
&esp;&esp;红老板回头瞥向他:“阿落记性真差,刚说了要请这小姑娘去我那儿好好聊聊,这么快怎的就忘了。”
&esp;&esp;“碧落的住处就在这附近,不如红老板先去碧落那儿坐坐?”
&esp;&esp;红老板微微一怔,继而笑:“我说怎么先前哪儿也感知不到你的存在,原来是把黄泉坊放到这里来了。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碧落,大天罗汉金身已经归位,你觉得你还能有多少时间可以供你这样挥霍?”
&esp;&esp;说到这儿,他圈着我往舆轿的软榻上轻轻一斜,在我全身猛然被一股巨大力量困住的同时,他左手倏地抬起,径直朝自己右臂上抓去。
&esp;&esp;尖长指甲直透皮肉,转瞬,从里头勾出条细长扭曲的东西来。
&esp;&esp;从我眼前一晃而过,那似乎是条青色的线,却又有着生命,在他指间流动的红光中无声挣扎。
&esp;&esp;他将这东西拈在被尸气遮蔽得昏暗的阳光下看了片刻,轻叹一声,“碧落怎会有那么多余的好心来提醒我手下留情,无非,还是没法割舍下这么一颗珠子而已。”
&esp;&esp;转而又轻轻一笑,随手将它往碧落脚下扔了过去:“只是阿落,当年你为封印我王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想必不用我再提醒你。正如你曾所说,青山不改,水自长流。总归再一个轮回便又能寻到一个她,不如卖个人情,这一个送给我,如何?”
&esp;&esp;青线落地,化作一条三尺来长的小蛇,连翻带滚停在碧落脚下,两眼微阖,不再有任何动静。
&esp;&esp;我怔了怔。
&esp;&esp;视线模糊,这并不妨碍我立刻认出它是碧落手下那条名叫楼小怜的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