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长安城,万家灯火如地上星河,而位于城市中轴的太极宫,则是这片星河中最璀璨夺目的一颗。殿宇楼阁在无数宫灯的映照下,勾勒出恢弘磅礴的轮廓,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无声的威压。
当晚,太极宫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高大的盘龙金柱支撑着绘有华丽藻井的穹顶,两侧悬挂的明黄帷幔无风自动。御座之下,文武百官依品阶端坐,衣冠济楚,袍服上的各类禽兽补子昭示着他们的身份。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清冷尊贵的气息,混合着美酒与珍馐的馥郁,营造出一种既庄严又奢靡的氛围。
景阳钟鸣响,乐声倏变,由悠扬的雅乐转为雄浑的朝天子乐。大殿内外瞬间肃静,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齐刷刷望向那汉白玉铺就的御道尽头。
大明天子李朝宗,在内侍监与宫廷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而来。他身着明黄九龙十二章纹朝会衮服,头戴垂有十二旒白玉珠的冠冕,珠串轻微晃动,其后是一双深邃平和、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并未刻意显露威严,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帝国的脉搏之上,天生的帝王气度让整个大殿的氛围为之一凝。
在他身后半步,跟着两人。一位是皇后谢灵韵,凤冠霞帔,仪态万方,眉眼间既有母仪天下的温婉,亦不乏历经风雨的沉静。另一位,则是一身紫色五爪金龙亲王常服的路朝歌。与皇帝的雍容不同,路朝歌身形挺拔,步履间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利落与力量感,嘴角习惯性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全场,如同雄狮巡视自己的领地,让端坐于左手贵宾席的两位藩王,心头不由自主地一紧。
“陛下驾到——!”曲灿伊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在大殿中回荡。
百官与使臣齐齐起身,躬身垂首。
李朝宗稳步登上丹陛,安然落座于龙椅之上。谢灵韵与路朝歌亦各自入座。
“众卿平身。”李朝宗的声音温和却极具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谢陛下!”
众人落座,路朝歌的身边就是杨延昭,这货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西胡东越,呲个大牙就冲他笑,要知道,当年西胡东越就是落在他手里的。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两米多的壮汉,冲着你咧嘴笑,那口牙格外的白,而且他笑起来还带着一种要吃了你的感觉,你会是什么感觉?
西胡东越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路朝歌看出来西胡东越的不自然,用伸手捅了一下杨延昭,示意他可别笑了,看着都吓人。
接下来,便是藩王朝觐的重头戏——三跪九叩大礼。
阿史那云溪与西胡东越深吸一口气,整理衣冠,在赞礼官的引导下,趋步上前,于御座正前方拜位跪下。每一次叩首,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都让他们对大明天威的认知更深一分。这套繁复至极的礼仪,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震慑,消磨着属国使臣的傲气,重塑着尊卑有序的秩序。
礼毕,李朝宗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抬手虚扶:“二位爱卿远来辛苦,不必多礼,入座吧。今日乃家宴,望诸位尽欢。”
“谢陛下隆恩!”阿史那云溪与西胡东越再拜,这才在宦官的引导下,于左手下首的贵宾席落座。路朝歌则坐在他们对面的首位,这个位置,恰好能让他将二位藩王的所有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宴会正式开始。宫廷乐师再度奏响悠扬的雅乐,一队身着霓裳彩衣的舞姬翩跹入场,长袖翻飞,腰肢轻摆,如敦煌壁画上的飞天降临凡尘。她们舞的是新编的《万国朝天舞》,舞姿曼妙,寓意深远。
与此同时,一道道珍馐美味如流水般被宦官宫女们呈送上来。猩唇、驼峰、猴头、熊掌、豹胎……许多来自帝国四方、乃至海外的稀罕食材制成的菜肴,许多连阿史那云溪和西胡东越都只是听闻,未曾亲见。使用的餐具更是极尽精美,御窑特供的青花瓷,薄如蝉翼,白釉如玉,青花湛然,轻轻敲击,发出清越悠长的磬音,在辉煌灯烛下泛着温润剔透的光泽,其本身已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席间,李朝宗只是如同一位宽厚的长者,简单询问了二位藩王旅途是否顺利,国内是否风调雨顺,子民是否安居,并未多谈任何具体的国事。气氛看似轻松融洽,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阿史那云溪努力维持着镇定,品尝着案上的美食,但入口却有些食不知味。他偶尔会偷偷抬眼,快速扫过对面那位始终面带微笑的大明王。路朝歌似乎完全沉浸在歌舞与美酒之中,与身旁的同僚低声谈笑,显得十分放松。然而,阿史那云溪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他太清楚这位大明王的可怕了,当年的西域之战,路朝歌用兵如神,奇正相合,将看似强大的联军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一仗打掉了西域诸国三十年的胆气,也让他阿史那云溪不得不奉表称臣,亲自来到长安。这位王爷的笑容背后,往往藏着最凌厉的杀机。
宴会进行到中段,气氛愈发热烈。这时,宦官们抬上来一只烤得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烤全羊,置于大殿中央。
路朝歌仿佛忽然来了兴致,笑着对阿史那云溪举杯道:“阿史那,我去过西域,品尝过西域的烤全羊,乃是一绝,篝火熊熊,粗犷豪迈,别有风味。不知比起我这宫中御厨的手艺如何?你定要尝尝看,品评一二。”
阿史那云溪不敢怠慢,依言用银刀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确实外酥里嫩,火候掌握得妙到毫巅,香料用得更是恰到好处,既去了腥膻,又激发了羊肉本身的鲜美,比之草原风味,更多了几分宫廷的精致与层次。
他正要开口客气称赞,却听路朝歌仿佛不经意地,用闲聊般的语气继续说道:“说起来,当年在西域征战之时,我也曾尝过当地的烤羊。啧啧,那时条件艰苦,常常是策马奔袭数百里,人困马乏,就着大漠风沙,啃着冰冷的肉干,能有一口热乎的烤羊肉,便是无上的美味了。那般滋味,倒是比现在这般惬意,更让人记忆深刻啊!”
他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几分追忆往事的调侃,仿佛在说一件有趣的陈年旧事。
然而,这话听在阿史那云溪和尉迟德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杯中那琥珀色的琼浆漾起细微的涟漪。当年那场西域之战,是他们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也是他们对路朝歌深入骨髓的畏惧根源。路朝歌此刻轻描淡写地提起,看似怀旧,实则是在用最温和的方式,提醒他们不要忘了昔日的教训,不要忘了是谁用铁血手段奠定了今日西域的“安定”。
大殿内的乐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遥远了。阿史那云溪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强行稳住有些紊乱的心神,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大……大将军用兵如神,以少胜多,堪称当世军神。外臣……至今思之,仍感佩服,五体投地。”
路朝歌仿佛没有看到他那一瞬间的失态,哈哈一笑,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姿态洒脱不羁,与周围严谨的宫廷礼仪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诶,过誉了。过去的事了,陈年旧账,不提也罢。”他朗声说道,随即高高举起手中的九龙杯,目光扫过阿史那云溪和西胡东越,也扫过在场的大部分文武:“重要的是当下与将来!如今西域安定,商路畅通无阻,丝绸瓷器络绎于途,茶叶香料往来不绝,这才是我大明与诸国百姓之福!这才是我们当年浴血奋战所求的结果!”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来!为了西域来之不易的和平,为了大明与诸国今后的繁荣共存,满饮此杯!”
“为陛下贺!为大明贺!为和平繁荣贺!”殿内群臣齐声应和,声震屋瓦。
阿史那云溪和西胡东越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双手举杯,躬身相迎,将杯中御酒一饮而尽。酒是窖藏多年的上等御酒,入口醇厚绵柔,香气扑鼻,但此刻流过他们的喉咙,却只品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这位大明王,谈笑间翻云覆雨,恩威并施的手段,比之当年战场上那个冲锋陷阵、勇不可当的“人屠”,更加纯熟,也更加令人心悸了。他先用“风沙冷肉”敲打,再用“和平繁荣”安抚,一手大棒一手甜枣,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
他们明白,今日这场夜宴,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接风洗尘。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他们,从踏入太极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先机。
大明本就是上国,自有大明的威严,番邦藩属来到大明,本就输了先机,在大殿上又被路朝歌敲打了一番,他们哪里还有半点其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