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先生又是何人?!”燕湛浑身颤抖起来,咬着牙的模样甚至有些狰狞。
小少年依旧平静地回道:“我的先生名唤王子献,字致远,是门下省左补阙……还有一位先生,封新安郡王,名讳李徽,字玄祺。”他仿佛并不懂这位驸马为何如此气怒交加,而是十分详尽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燕湛目眦欲裂,瞪着门窗紧闭的寝殿,仿佛能透过遮蔽瞧见里头的人。他发出一声怒吼,含着万般焦躁与嫉妒,却再也不能——亦不敢口不择言。而他这一声怒吼仿佛终于惊醒了旁边的侍卫,一群精壮的大汉随即围拢过来,将驸马带了出去。
听见那声怒吼,王子献笑了笑,亦真亦假地道:“驸马确实对贵主有情。若换了是我,发现深更半夜,玄祺的寝殿中居然有两个女子,亦会觉得妒火难耐。”当然,除去妒火之外,他绝不会怀疑李徽对自己不忠。只是因外人无端端侵入了自己的领地,觉得深受威胁罢了。
李徽与长宁公主斜了他一眼,均能理解他的未竟之语,并未接话。接下来,堂兄妹二人讨论起了该如何利用此事继续打击安兴长公主隐藏的势力。而王子献则坐在旁边,时不时地为听不懂的杨慎进行讲解。他与李徽都相信,这孩子聪慧至极,只要有足够的机会,视野与见识都将迅速扩展,绝不会弱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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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长宁公主入宫,却并未去安仁殿见杜皇后,反倒去了两仪殿向圣人问安。圣人听殿中监禀报说女儿来了,心中的情绪格外复杂。无疑,此时的燕湛在他看来,完全是个不合格的驸马。他身为父亲,自然希望女儿能够和离,也不愁寻不见更合适的驸马人选。但倘若女儿一心想保住燕湛,他也不忍心让她伤心……
于是,陷入了想象当中的圣人拧紧了眉头,将他的左膀右臂都唤过来,叮嘱道:“待会儿若是悦娘替燕家求情,你们二人须得拿出进谏时的凛然气度来,坚持按照律法处置燕家。唉,朕终于看清楚了,便是阿爷指的婚事,也总有些疏漏之处。谁也想不到,身为悦娘的驸马,燕湛居然还敢私下与杨家往来。”
左膀——新安郡王李徽清咳一声:“叔父尽管放心,便是悦娘一时想不明白,侄儿也会劝她秉公行事。而且,依侄儿看来,悦娘对燕湛其实并没有多少儿女之情,就算是替他求情,也不过是顾念着夫妻情分罢了。”
右臂——左补阙王子献接道:“微臣已经将燕家涉案的情况整理出来了,正好可给贵主一观。相信贵主是通情达理之人,绝不会因私而废公。”
圣人满意地颔首,遂将女儿唤进来。然而,长宁公主的第一句话却让他完全怔住了:“阿爷,儿不齿与燕家人为伍,想与燕湛和离。至于燕家犯案一事,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可从轻处理。但燕湛附逆,合该判流放千里。”
“……”冥思苦想,准备了好些时日的劝解之语居然没有机会出口,圣人一噎,沉默了片刻,才道,“……有道理……你觉得当如何判罚?”
“削成国公府的爵位,阖家贬为庶人。若是日后有机会大赦,或是他们家出了不错的子弟,再封为郡公甚至县公即可。毕竟是祖父的母族,不能太过苛待。”长宁公主淡淡地道,“至于燕湛,便将他流放到广州去罢。至少,能与二世父他们作伴。”她相信,若是得知燕湛的所作所为,堂兄李璟一定会好好“招待”他的。
“可……”圣人打量着仿佛成长了许多的女儿,疼惜至极,“好孩子,放心罢,阿爷会再给你选一位品性出众的驸马!”
“阿爷便让儿安生一段时日罢。”长宁公主轻声道,仿佛泫然欲泣。
圣人见她似是被燕湛伤了心,不由得对燕家越发恼怒,觉得只处置燕湛一人简直是便宜了他们。至少那个一直上蹿下跳的燕太妃便不能轻饶!怒火稍退之后,他细细一想爱女如今的状态,也只得暂时按捺住了选驸马的念头,寻思着改日再与杜皇后商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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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杨士敬问斩,杨谦亦是拖出尸体斩首。杨家的某位出嫁女默默地派仆从替父子二人收了尸首。因弘农杨氏京兆房如今由二房当族长,不愿让他们葬入祖坟,便只得给他们买了一片地另行安葬。
韦夫人以及杨家众人流放出京的时候,杨慎赶着牛车载着杨大郎与善娘前去相送。杨大郎有心想与韦夫人说几句话,韦夫人却并未理会他,只是牵着她亲生的大娘子与三娘子,细细叮嘱她们好生看顾已经出家的杨八娘。而后,她沉默片刻,又补充道:“大郎的病愈发重了,若有余力,照看他……与阿桃一二罢。”
杨大娘与杨三娘颇有些惊讶地对视一眼,禁不住回首看向不远处孤零零的牛车。倔强的小少年犹如凶猛的小兽一般回瞪着她们,死活拦着杨大郎与善娘,不让他们下车现身。直到韦夫人等人坐着破旧的牛车远去,小少年才不情不愿地向两位姑母行礼,然后匆匆地赶着牛车走了。
杨大娘与杨三娘派仆从跟过去,得知他们一家人居然住在新安郡王府,顿时更为震惊。
又过两三日,燕湛独自带着几个仆从,由金吾卫押送去广州。在燕太妃的压制下,已经贬为庶人的成国公府众人不敢来送他。而当他走出几里之外,再回首望去,也始终不曾见到他最希望瞧见的人,只得黯然离开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