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握着刀叉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只是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心脏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不剧烈,却带着绵长而隐秘的刺痛。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波澜,用同样平淡,甚至更显疏离的语气回应:“是么。她过得好就好。”
没有质问,没有探究,没有情绪。仿佛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干的、远方的旧识。
这种反应,正是陈月琴最乐见的。没有激烈的反抗,就意味着默认,意味着接受,意味着那道裂痕在时间和距离的作用下,正在不可逆转地扩大、加深。
她成功地,将分离变成了一场缓慢的、无声的凌迟。没有鲜血淋漓的场面,只有日复一日的习惯性沉默,只有听到对方消息时那刻意维持的平静,只有各自在看似辉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远到连回头望一眼,都似乎成了一种奢望。
苏哲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用无尽的会议、谈判、研究报告填满所有时间,试图麻痹那如影随形的空洞感。而黄亦玫,远在纽约,想必也是如此。他们在不同的国度,不同的领域,朝着各自的目标奔跑,仿佛两条曾经相交的直线,在短暂的汇合后,沿着各自的轨迹,延伸向再也无法交汇的远方。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没有正式的告别。只是在现实这座巨大的冰山一次次的撞击下,那艘名为“爱情”的船,终于在一次看似平静的“选择”后,缓缓沉没,连涟漪都未曾惊起多少。最终,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海洋,和一片死寂的、被时间冲刷得泛白的记忆沙滩。陈月琴站在岸边,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知道,她赢了。不是通过强权,而是通过更高级的、对人性和现实的精准利用,让分离,成了他们自己“选择”的,最好的结局。
2004年冬,纽约,曼哈顿中城,金融峰会外的偶然一瞥
十二月的纽约,寒风凛冽,摩天楼群像冰冷的金属森林,切割着灰白色的天空。曼哈顿中城一家顶级酒店的宴会厅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哲略资本主办的“中美金融合作与未来机遇”峰会正在进行。苏哲作为核心主讲人,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跨境资本流动与风险管控的精彩演讲,台下掌声雷动。
他穿着量身定制的深黑色西装,身形挺拔,举止从容,应对着围拢过来的投资人、银行家和媒体记者。他的英语流利精准,观点犀利,眼神沉稳锐利,是这里当之无愧的焦点。几年的海外历练和商场沉浮,早已将他打磨得更加内敛深沉,气场迫人。
趁着短暂的间隙,他走到落地窗边,想透口气,远离身后喧嚣的应酬。窗外是纽约冰冷的繁华,与他内心某种难以言说的空寂形成对照。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酒店对面一栋艺术馆外墙上的巨幅海报吸引了。
那是一个名为“流散与根性:海外华人艺术叙事”的展览宣传海报。海报设计极具张力,背景是水墨晕染般的世界地图,前景是几位不同年龄、不同风格的华人艺术家的作品局部。而在海报的右下角,是策展人的署名和一张不大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黑色西装,内搭简单的白色丝质衬衫,头发利落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雅的颈线。她微微侧身,看向镜头的目光沉静、自信,带着一种经过历练后沉淀下来的从容与力量。唇角那抹笑意,不再是记忆中带着些许依赖和俏皮的弧度,而是属于一个在自己领域内游刃有余、掌控全局的成熟女性的笃定微笑。
策展人:HuangYimei
黄亦玫。
苏哲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不疼,却带来一阵漫长而深沉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深处一次微弱的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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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报上的她,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熟悉的是那眉眼,那轮廓;陌生的是那份几乎要破纸而出的、独立而强大的气场。她早已不是那个在水木园胡同里等他下班的女孩,不是那个在巴黎展厅里熬夜到崩溃、需要他拥抱安慰的恋人。她是黄亦玫,是纽约顶级艺术机构的高级策展人,是在国际艺术界崭露头角的独立女性。
时间与距离,果然是最神奇的雕刻师。
他下意识地从西装内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冰凉。他点开那个早已被置顶,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新消息跳出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停留在近两年前,她发来的那条告知他去向的信息,和他最终未能拨出的那个号码。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犹豫,最终缓缓敲下两个字:
「恭喜。」
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他想为她取得的成就感到纯粹的高兴,这确实是他此刻真实的想法。然而,在这高兴之下,翻涌着的是更为复杂的情绪——一种物是人非的怅惘,一种他们终究在各自的轨道上越行越远的认知,一种……连一句问候都需要斟酌和勇气的疏离。
他看着她海报上那张自信从容的脸,仿佛能感受到她此刻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为她的展览忙碌,为她的理想发光。他的这声“恭喜”,是否会显得突兀?是否会打扰她早已平静和充实的生活?
停留了许久,他的拇指终于缓缓移向删除键,将那两个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删掉了。
屏幕恢复空白,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片沉寂的荒原。他将手机收回口袋,转身,重新融入了身后那片觥筹交错、谈论着亿万资本流动的喧嚣世界。脸上,依旧是那位冷静、成功的哲略资本创始人应有的、无懈可击的表情。只是窗玻璃上反射出的他的眼神深处,有一闪而过的,无人察觉的落寞。
同一时间,巴黎,左岸,一间充满阳光的画廊
黄亦玫正在监督一个小型当代艺术展的最后布展。她穿着舒适的平底鞋和宽松的针织衫,头发随意扎着,手里拿着布置图,正用流利的法语与布展师傅沟通着一个装置作品的灯光角度。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咖啡混合的、属于艺术工作的独特气息。她的助理拿着一本刚收到的国际财经杂志走过来。
“Yimei,你看,这期有苏哲先生的专访。”助理将杂志递给她,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黄亦玫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自然地接过杂志。封面是苏哲沉稳的面孔,背景是哲略资本纽约办公室的宏大景观。标题醒目:「苏哲:架设中美资本桥梁的破局者」。
她走到休息区的沙发坐下,翻开了那篇报道。报道详细记述了哲略资本如何在美国市场站稳脚跟,如何成功投资了几个具有战略意义的高科技项目,如何成为连接中美金融合作不可或缺的纽带。照片上的苏哲,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在学术论坛上侃侃而谈,比她记忆中更加成熟、冷峻,也更具权威感。
她细细读着,目光掠过那些关于资本回报率、市场占有率、战略布局的专业词汇。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惊涛骇浪,没有不甘,没有遗憾,甚至没有了当年那种因为他一丝一毫消息而牵动心弦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