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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木黄会师第五集 甘溪惊变(第1页)

1934年10月7日的晨雾,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把甘溪镇裹得密不透风。周球保踩着露水走进镇口时,草鞋底的烂泥正往下掉渣,那是从施秉一路黏来的,混着血和草汁,在青石板上印出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镇东头的老槐树下,侦察队长王志坚正揪着个穿靛蓝土布衫的汉子。那汉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的枪伤疤痕,后腰别着的驳壳枪缠着红布条——桂军19师的记号,周球保在湘江边见过三次。更刺眼的是他腰间露出的半截皮带,铜扣上刻着“黔军独二旅”的字样,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垢。

“说!廖磊的人在哪?还有你们旅的部署!”王志坚把枪口顶在汉子太阳穴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汉子眼珠乱转,瞟向镇北那片雾气缭绕的白虎山,又飞快瞥了眼镇西的黑松坡——那里是黔军惯常设伏的地形。周球保蹲下身,扯开他磨穿的草鞋,鞋垫下露出张揉皱的油纸,上面用铅笔划着个歪歪扭扭的口袋阵,袋口正对着甘溪镇,袋底标着个“桂”字,两侧各标着个“黔”字。

三天前在施秉截获的密电还揣在周球保怀里,油纸被体温焐得发软,“廖磊部十九师已抵石阡,协同黔军杜肇华旅、蒋在珍部合围甘溪”的字迹洇开了边。他摸出半截火柴,想把两张纸比对,却听见镇西头传来“砰砰”两声枪响——不是红军的“汉阳造”,是桂军“七九式”特有的脆响,紧接着,镇北又响起黔军“毛瑟枪”的闷响,像远处闷雷滚过。

“吹号!全体集合!”周球保吼出声,声音却被突然炸响的机枪吞没。白虎山的晨雾里涌出黑压压的人影,刺刀在晨光中闪成片银蛇,领头的军官戴着桂军特有的大檐帽;黑松坡的灌木丛里也窜出队伍,他们穿着灰布短褂,腿上缠着绑腿,是黔军独二旅的装束,手里的土造步枪枪口还冒着烟。

五十一团三营刚在街面展开,寨面坡的石缝里就喷出火舌。子弹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碎石片划破通信员的脸颊,血珠滴在他胸前的红星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周球保拽着机枪手陈哑巴扑到断墙后,陈哑巴咿咿呀呀地比划,把“马克沁”架在墙头上,枪管上还留着湘江战役的弹痕。他看见个黔军士兵正猫着腰往这边摸,嘴里叼着杆烟枪,烟锅里的火星在雾里明灭——这是黔军的毛病,打仗都离不得烟杆。

“往白虎山打!打掉那个指挥台!”周球保指着山头上的桂军军官,摸出腰间的手榴弹,却发现拉环已经在急行军中磨掉了。新兵小李从死人堆里爬过来,递上颗完整的,“营长,我这颗结实!”话音未落,孩子突然“啊”地倒在他脚边——子弹从后心穿入,前胸渗出的血把军装染成深紫,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糍粑,那是他娘托人从湖南捎来的。周球保抬头,看见黑松坡上一个黔军神枪手正往枪膛里塞子弹,枪管上还缠着红绸子。

周球保来不及回头,拉响手榴弹甩出去。爆炸声里,青龙嘴的红旗晃了晃,又被个没胳膊的战士扶直。他数了数剩下的人,三营原本一百二十个,现在能站着的不到三十。陈哑巴趴在机枪上,嘴里咬着半截枪管,眼睛还瞪着对面的敌人,血从他喉咙的弹孔里涌出来,在机枪上积成小小的血泊。不远处,一个桂军士兵正用刺刀挑着陈哑巴的绑腿狞笑,旁边几个黔军则举着枪欢呼,他们的绑腿上还沾着刚抢来的苗家腊肉油。

甘溪镇像口倒扣的铁锅,镇东是青龙嘴,镇西是白虎山,镇南有条干涸的河床,镇北是片开阔的稻田——廖磊的桂军19师三个团守在白虎山和河床,黔军杜肇华旅两个团把住黑松坡和稻田,蒋在珍的“剿共军”则在镇外游弋,三家兵力加起来近万人,就等红军往里钻。周球保后来才知道,这口袋阵是桂军参谋长沙少夫和黔军参谋长张卓设计的,桂军打主攻,黔军负责堵截,约定“谁捉了肖克,谁得头功”。

“往杜脑山撤!”周球保背起受伤的文书,看见镇中央的老槐树被炮弹劈成两半,树干上“红军万岁”四个字被血染红了笔画。他踩着满地的尸体往镇外冲,靴底打滑,低头才发现踩的是具桂军尸体的肚子,秽物溅到裤腿上,臭得让人作呕;旁边还躺着个黔军士兵,手里攥着个银镯子,是从苗家妇女手上抢的,镯子上的苗绣还沾着血。

街面上横七竖八躺着骡马,有的还在抽搐,驮着的弹药箱炸开了,子弹滚得满地都是。一个戴眼镜的桂军文书被压在马下,手里还攥着没发出去的电报,周球保瞥了眼,上面写着“午时前务必合围,黔军左翼需推进至镇南河床”。他突然想起任弼时的话,中革军委的电报三天变了五次路线,把红六军团折腾得像头困兽,而桂军和黔军却像闻着血腥味的狼,紧咬着不放。

冲出镇口时,周球保被道铁丝网拦住。他挥刀砍过去,铁丝却卷在刀刃上,像团乱麻。身后传来桂军的喊叫:“抓活的!赏大洋!”紧接着是黔军的土话吆喝:“莫让共匪跑了!旅长有赏!”他看见个桂军士兵举着枪冲过来,枪托上刻着“保家卫国”四个字;旁边跟着个黔军,举着杆上了刺刀的土枪,枪杆上还刻着“蒋”字——是蒋在珍部的记号。

“营长!这边!”一个叫老马的炊事员举着口铁锅跑来,锅沿还沾着早上煮野菜的残渣。他把铁锅往铁丝网上一扣,“踩这个!”周球保踩着锅沿翻过去,铁锅“哐当”一声瘪了,像块被踩扁的饼干。老马没跟上,被黔军的子弹打穿了胸膛,倒在地上时,怀里的盐袋破了,白花花的盐撒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直抽抽。一个桂军军官举着马刀冲过来,想割老马的耳朵邀功,却被周球保甩出的手榴弹炸飞了胳膊。

白虎山的桂军开始冲锋,领头的是个骑着黑马的团长,举着马刀喊:“捉肖克赏千金!”周球保认出他是19师56团团长梁津,上次在湘江边,就是这小子用重炮炸断了浮桥。他摸出小李给的那颗手榴弹,咬掉拉环,朝着黑马扔过去。爆炸声里,黑马惊得人立起来,梁津摔在地上,摔掉了两颗门牙。

周球保趁机带人冲上旁边的小土坡,刚想喘口气,却看见镇南的河床里突然冒出队伍——前面是穿灰军装的桂军,后面跟着戴斗笠的黔军,他们正交替掩护着推进。一个黔军士兵举着面红军的红旗晃悠,想诱骗红军暴露位置,红旗上的五角星被他们用墨涂了个黑圈。“狗娘养的!”陈哑巴的弟弟陈石头骂着,举起步枪就打,子弹却卡壳了,他把枪往石头上一磕,抡着枪托冲了上去。

青龙嘴的争夺战从清晨打到午后,对手换了三拨:先是桂军56团,接着是黔军杜肇华旅的一个营,最后是桂军19师预备队。周球保的枪管烫得能煎鸡蛋,他把水壶里的水浇在上面,“滋啦”一声冒起白烟,像在锅里炒菜。守在这里的是三营二连,连长在冲锋时被桂军的机枪打断了腿,趴在石头后用驳壳枪还击,直到子弹打光,才掏出最后颗手榴弹,拉响后滚进敌群。

“用刺刀!”周球保拔出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把刀是他从湘江边捡的,原是湘军的,现在却捅进了桂军的肚子。他捅倒第三个敌人时,刺刀卡在对方的骨头里拔不出来,身后突然扑上来个人,把他压倒在地上。周球保闻到股酒气,扭头看见是个黔军士兵,嘴里还嚼着酸汤鱼的鱼骨,正张着嘴咬他的脖子,他抬手一拳打在对方下巴上,听见牙齿松动的脆响。

山头上的红旗倒了三次,又被扶起来三次。最后一次,扶旗的是个叫春生的小鬼,才十五岁,是从湖南跟来的孤儿。他的胳膊被桂军的子弹打穿了,用布条缠着,血顺着布条滴在旗杆上,像串红珠子。黔军的土炮开始轰击,炮弹落在石头上,把碎石炸得满天飞,春生把旗杆插进石缝,用身体护住红旗,炮弹碎片打在他背上,打出个个血洞,像朵突然绽放的花。

周球保爬到春生身边时,孩子还有口气,指着红旗说:“营长……别让它倒……”他的手还保持着抓旗杆的姿势,指甲缝里全是石头渣。周球保把自己的绑带解下来,缠在旗杆上,再把红旗系紧,风一吹,红旗哗啦啦地响,像春生在喊口号。他看见个黔军老兵正举着枪瞄准红旗,那老兵的枪管上挂着个护身符,是用红布包着的糯米——这是黔东人的习俗,以为能挡子弹。周球保抬手一枪,打中了他的手腕,护身符掉在地上,糯米撒了一地。

午后的太阳把甘溪镇烤成蒸笼。周球保数了数,三营剩下的不到二十人,弹药基本打光了。他让大家收集敌人的武器,一个战士捡起支桂军的“中正式”,却发现枪托上刻着“反共救国”,气得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救个屁!”另一个战士捡到杆黔军的土枪,枪管里还塞着烟丝,是刚才那老兵匆忙间没来得及清理的。

突然,镇北传来密集的枪声,比刚才任何时候都响。周球保爬到高处一看,心猛地沉下去——桂军19师预备队上来了,黑压压的像群蚂蚁;他们身后,黔军蒋在珍部的“敢死队”正举着大刀冲锋,刀上还缠着红绸子,这是黔军拼刺刀的规矩,红绸子代表“不留活口”。

“撤到杜脑山!”周球保下令。撤退时,他看见个桂军伤兵躺在路边,腿被炸断了,正哼哼唧唧地哭;旁边还躺着个黔军士兵,肚子上中了一枪,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烟纸,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女人像。苏小红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蹲下身要给他们包扎,周球保想拦住,却看见她眼里的光——那是医生看病人的眼神,不分敌我。

“他是敌人!”周球保说。苏小红没抬头,“可他也是人。”她给桂军伤兵包扎时,对方突然抓住她的手,嘴里呜噜着什么,苏小红听懂了,他说“有水吗”。她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伤兵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银锁,塞给她,“给……我娃……”旁边的黔军士兵看着这一幕,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干硬的红薯,往苏小红手里塞,嘴里说着生硬的汉话:“吃……红军……好……”

红十八师五十二团800人奉命断后,他们要挡住桂军19师和黔军两个旅的追兵,给主力争取突围时间。师长龙云让炊事班煮了最后一锅辣椒汤,对团长田海清说:“这次要让主力听见我们的枪响,就当是给他们送行的鞭炮。”汤里没放盐,却放了大把的朝天椒,战士们喝得满头大汗,辣得直吐舌头,说这样打仗才有劲。

10月16日,困牛山。当桂军裹挟着百姓冲锋,黔军在后面用机枪督战时,红军战士们放下了扳机。田海清看着那些被当做人肉盾牌的苗家百姓,眼里像冒着火,却咬着牙没下令开枪。当黔军的刺刀快捅到胸口时,他在率部跳崖前,将写有“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布条系在箭上,射向对岸。山脚下,苏小红在尸堆中爬行,踩着桂军和黔军混杂的尸体,找到周球保遗落的那半块布鞋补丁,补丁上还沾着桂军的铜纽扣和黔军的烟袋锅碎片。

甘溪镇的枪声渐渐稀了,周球保带着残部钻进江口苗王坡的密林。他回头望了眼,甘溪镇像片被踩烂的叶子,散落在群山之间。镇口的老槐树下,不知谁插了面红旗,在晚风中孤零零地飘着,像只受伤的鸟。树下躺着几具尸体,有穿桂军军装的,有穿黔军短褂的,还有穿红军灰衣的,他们的血混在一起,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像道永远擦不去的伤疤。

陈石头突然“哇”地哭了,他看见哥哥陈哑巴的尸体被桂军拖在马后,像拖条死狗,后面跟着几个黔军士兵,正用枪托戳着陈哑巴的尸体取乐。周球保捂住他的嘴,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这是他参军以来第一次哭,不是为自己,是为那些没来得及说再见的弟兄,也为那些被裹挟进战争的黔军士兵,他们中有的或许只是被抓壮丁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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