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聘任风波(上)
清晨六点,床头那只老掉牙的闹钟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骤然嘶鸣!
武修文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胸腔里突突狂跳,残留着昨夜防风林深处那声惊魂“咔嚓”的回响。冷汗似乎还黏在背心。他甩甩头,像要把那噩梦般的片段甩出去,人已像绷紧的弹簧般弹起,翻身下床。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凉意总算驱散了最后一点混沌。他换上那身洗得发白、颜色却依旧扎眼的大红短装运动服,蓝白条纹毛巾往脖子后面一搭,利落地打了个死结。“啪嗒!”猪肝色的旧木门在身后关紧落锁,声音干脆得像掰断一根枯枝。他迈开大步,目标明确:校门口。
天光刚蒙蒙亮,空气清冽得吸一口都带着甜味儿,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在校门外站定,活动筋骨。脖子缓缓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生锈的齿轮重新咬合;弯腰,摆臂,动作舒缓得像在丈量这黎明独有的宁静。接着,左脚前踏,右脚虚点,身子稳稳沉下半蹲,眼帘低垂。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气息下沉,如涓涓细流归入丹田,一呼一吸,渐渐悠长平稳。两三分钟后,他双眼倏然睁开!精光一闪而逝!沉睡的力量轰然苏醒!双脚猛地蹬地发力!
“通!通!通!”
整个人如同离弦的重箭,朝着前方猛冲而去!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薄雾,带着一种原始的、撼动土地的节奏,敲打在寂静的清晨。
大约十分钟,那片熟悉的、无边无际的蔚蓝撞入眼帘。他已穿过那道蜿蜒葱郁、如同绿色屏障的防风林带,奔到了碧海金滩。脚步在昨晚静坐的那座小沙堆旁戛然而止,他原地踏着步,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喘息。海风带着咸腥的凉意,卷走他鬓角的汗珠。远处,海浪不知疲倦地吟唱着亘古的歌谣。待到奔涌的气息终于如潮水般退去,变得平稳,他才解下颈间的毛巾,仔细擦拭脸上和脖颈的汗水。带着体温的湿意被风一吹,皮肤瞬间绷紧。他小心翼翼地将毛巾平展在细软的沙面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接着,脱下汗湿的运动背心,叠得方方正正,郑重地放在毛巾中央。赤脚踩上微凉的沙滩,细沙温柔地包裹住脚趾,带来奇妙的触感。他褪下运动鞋,整齐地码放在衣物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面向东方初升的、燃烧般的太阳,开始了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
凝神,敛气。武修文缓缓拉开了架势。八段锦的招法如云卷云舒,又如古树盘根,在他手中徐徐展开。起势,托天,攀足……动作看似舒缓圆融,却蕴含着筋骨深处涌动的暗劲。每一次推掌,每一次沉腰,都仿佛在无声地梳理着体内奔流的江河。汗水无声地沁出,沿着他绷紧的、线条清晰的背脊滑落,在金色的沙粒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半个小时的八段锦内功行毕,他只是闭目静立片刻,让体内澎湃的气息稍稍平息。
紧接着!
画风骤变!
“哈!”一声短促的低吼炸响!拳风呼啸而起!虎鹤双形拳的刚猛凌厉瞬间取代了方才的沉静!
只见他时而如猛虎出柙,低吼震耳,弓步沉实似扎根大地,拳挂掌劈,劲风撕裂空气!时而如白鹤掠水,轻盈迅捷,闪转腾挪间身法飘忽灵动,指挑如喙,快如闪电!沙粒被他的脚步激扬而起,在初升的阳光里形成一片跳跃的金色薄雾!此刻的武修文,双目精光暴射,气势雄浑迫人,与平日里那个温和沉静、只知埋首书堆的数学老师形象,判若两人!
这巨大的反差,源于他深藏不露的另一面:自高一后半学期起,他便拜在体育教师张世华门下,浸淫武术已逾六年。八段锦的绵长内蕴,虎鹤双形的刚柔并济,早已融入骨血。只要老天爷赏脸,这片无人的海滩,或是清晨寂静的林间,便是他汲取天地灵气、锤炼筋骨意志的私密道场。这不仅锻造了他钢铁般强韧的体魄,更是他宣泄胸中块垒、对抗命运无形重压的唯一出口!
最后一式“收势”完成,胸膛起伏,汗水早已浸透发根,顺着额角往下淌。他默默擦干汗水,重新穿上背心和鞋子,赤脚踩在细沙上的微凉触感迅速被鞋底隔绝。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转身,踏上归途。脚步轻快了不少,心里默默盘算:赶回学校冲个透心凉的冷水澡,再随便弄点吃的对付一下,九点半那场决定饭碗的会议,绝对不能迟到!
上午十点。
松岗小学那间不大的教师会议室里,早已人声鼎沸,活像一锅煮开了半天、还在咕嘟冒泡的滚水!二十五位教师挤挤挨挨地坐了快半个小时,连新校长叶水洪和教导主任罗天冷的影子都没见着!焦躁的情绪像滚烫的蒸汽,在浑浊的空气里弥漫、升腾。起初的窃窃私语逐渐汇聚成嗡嗡的声浪,所有的话题都死死缠绕着一个核心:即将落地的教师聘任制!这把悬在头顶、寒光闪闪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究竟会砍向谁的脖颈?
“听说了吗?镇中心校那边,教龄最长的老刘头,都给刷下来了!”一个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唉!这年头,光会教好书顶个屁用?得会来事儿!懂不懂?”旁边立刻有人接话,语气愤懑又无奈。
“咱们这位新校长,叶水洪?以前蹲哪个山旮旯的?摸不清路数啊……”角落里飘来一句充满疑虑的嘀咕。
“倒霉蛋肯定跑不了!就不知道是哪位‘幸运儿’喽!”有人半是试探,半是幸灾乐祸地插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人!
武修文独自坐在会议室最后排,紧挨着后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像一块投入喧嚣激流中的礁石,沉默,稳固。他一向对扎堆议论提不起兴趣,更厌恶面红耳赤的争执。在这片被焦虑和猜测蒸腾的“战场”上,他习惯性地选择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一个沉默的听众。此刻,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因激动、不安或算计而涨红、扭曲的脸庞,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敏锐地捕捉着嘈杂声浪中每一个可能与自己命运相关的字眼。同事们或激昂或沮丧的争辩,在他听来,如同在浑浊不堪的河水里费力地摸索着那尾决定生死去向的鱼。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沉闷的空气几乎凝固成了胶状物,黏糊糊地糊在每个人的口鼻上。墙上的老挂钟,指针终于颤巍巍地、不情不愿地指向了十点半!
“哐当!”
会议室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新校长叶水洪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额角甚至挂着细密的汗珠。教导主任罗天冷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面,脸上堆着刻意到近乎谄媚的恭敬。
“校长来了!”前排一个眼尖的老师像发现了敌情警报般,猛地喊了一嗓子!
这声呼喊如同按下了绝对的静音键!刚才还沸反盈天、几乎要掀翻屋顶的会议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所有的目光,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期待、恐惧、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台方向。
第2章:聘任风波(上)
叶水洪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台中央。罗天冷早已抢前一步,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谦卑姿态,小心翼翼地为他拉开了主位的椅子。待叶校长稳稳落座,罗主任才在左侧的椅子上坐下,屁股只敢沾半边边儿。叶水洪微微侧头,朝罗天冷点了点下巴,一个无声的命令已然下达。
罗天冷立刻清了清喉咙,挺直腰板宣布会议开始。他首先用高亢得有些变调、近乎尖利的声音,热情洋溢地介绍了新校长叶水洪同志的光辉履历(尽管模糊),号召大家紧密团结在叶校长周围,共同开创松岗小学的崭新局面!冗长空洞的开场白后,他堆起满脸的笑容,侧身弯腰,恭敬无比地伸手示意:“下面,让我们以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叶校长为我们作重要指示!”
掌声如决堤的洪水般轰然响起!热烈得近乎虚张声势,在四壁间撞出空洞而讽刺的回响。
叶水洪双手向下虚按,待那阵勉强的掌声终于稀稀拉拉地停歇,才慢条斯理地端起保温杯,呷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